陳文茜
旅行,也許是一種短暫的自我放逐,也許是在一段路的行進中揣測自己的未來;也許是在過程中對自己小小的審判。
於是,我們如同一群坐上了旋轉木馬的人,遊戲還沒有結束,大家都不能下馬,只能隨著音樂不斷旋轉。此刻青春的人生像一個在荒野上的珠寶,既珍貴又荒謬。
於是我給一名年輕學子人生自我追尋的旅行,前文寫了第一站(剛果),第二站(紐約),此文寫第三站:請帶著幾本歷史書籍,至北京圓明園。
圓明園修建始於清康熙皇帝時期,前後共修建了150年直至嘉慶年間。康熙40年(1701年),紫禁城的炎熱,讓康熙之子雍正在此築江南之園。初始以蘇州園林之美,複製於乾旱的北京城,後期一步步發展為中國歷史上中西園林工藝極致的「萬園之園」。
而幾乎同一個時代,西方正一步步全面超越中國。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修建凡爾賽宮,他渴望義大利的鏡子,也創造了法國的時尚文化。在凡爾賽宮的鏡廳是人類對「鏡子」當年高科技,最大的敬意。路易十四派出無數商業間諜收買來自威尼斯的工匠,一個又一個禁不住誘惑的工匠在邊界被義大利政府發現,殺了:但路易十四始終未曾放棄。最終,法國成功取得了製造鏡子的祕密;然後為了展現路易十四自己美麗的腿部線條,人類有了全面頂至地的鏡子。
眼光短淺足以滅國
清朝的皇帝蓋圓明園同時,皇帝只能透過銅板的反光或湖水端看自己模樣,他想像的敵人只有來自北方,修長城,派軍平回亂:從未意識自鄭和下西洋之後,歐洲海上強權正一步步茁壯。
根據歷史學家的比對,西方和東方歷史上各有強盛時期,西方崩潰了兩次,在唐宋時期是東方真正與西方共同稱霸世界平手的時代。明代之後,歐洲各國即投注精力發展軍火及海軍,東方節節敗退。而西方鮮少如乾隆皇帝般,出現這種孤立主義的君王。
就在康熙駕崩(1722年)後,西方的發展進入前所未有的速度。槍砲、發現美洲、咖啡、古典音樂、衣衫華麗、男女臉上撲粉、頭飾花俏──而中國人只綁著滿洲辮子,穿黑藍染布,女子纏足。西方諸國林立,固然紛擾革命;但是軍武競賽、科技競賽、思想繽紛,在西歐從未停過。
康熙死後54年,工業革命徹底改寫了東西方的差距。那一年在蘇格蘭的亞當史密斯完成《國富論》,在倫敦的吉朋完成《羅馬帝國衰亡史》。西方從經濟到歷史理論,重塑著自己的世界觀與發展論,也在1776年英國人瓦特的蒸汽機成功了:接著紡織機械化,資本主義全面推動英國成長,每年經濟成長率接近25%,是十年前所謂「中國製造奇蹟」的雙倍。而同一時期,乾隆皇帝還在品賞他的書畫愛好,甚至不屑來自英國的特使。
火燒圓明園時,英法聯軍粗魯掠奪,但也同時赫然發現當年英國特使送給乾隆的加農砲,被放在一間倉庫角落,和南洋來的貢品如象牙雕塑及波斯地毯、日式銀盤、玻璃器皿等,擠在一塊兒;乾隆老皇帝只把加農砲當成破銅爛鐵。
如今,每日太陽仍在這個號稱東方曾經最美的園林升起和落下:近160年過去了,誰使它成為廢墟?
歷史的過渡,驀然回首,已越重山。圓明園中遊坐,是歷史但也不僅僅是歷史,廢墟中得習悟一件事:驕傲自滿及眼光短淺足以滅國,遑論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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