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2012

全球觀察 -全球書選:科技共生主義有什麼做不到?

在地球上,有一半以上的生物都屬寄生生物。也就是說,在生命中至少有一個階段要靠其他物種才能生存。同時,生物學家相信每種現存的生物(包括寄生蟲在內)也是至少一種生物的宿主。因此自然世界也是共同經驗的溫床。

在連續的共生主義中,寄生狀態只是其中一個程度。在連續體的一端,所有的生物都要靠其他生物(直接依賴父代,間接依賴其他物種)才能生存,在另一端,藻類和菌類兩個截然不同的物種共棲共生,組成地衣這種共生體。在兩端之間則有不同類型的寄生狀態,有些完全不會傷害宿主,有些寄生生物則會協助宿主(例如牛角刺槐上的螞蟻)。

演化(或許說共同演化比較恰當)過程中織入了三股愈來愈強的共生主義:

生物在演化過程中愈來愈依賴其他生物。最古老的細菌靠著沒有生命的岩石、水和火山煙來維持生活;只會接觸到不會動的物質。之後,如大腸桿菌般更複雜的微生物一生都住在我們的腸子裡,周圍是人的活細胞,吃我們的食物。它們只接觸到其他的生物。過了一段時間後,生物發源的環境比較有可能充滿生氣,不會死氣沉沉。整個動物王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可以說明這個趨勢。要是可以從其他生物身上偷來食物,何苦要從元素中自行製造呢?以這個角度來看,動物的共生主義高過植物。

在生物演化時,大自然創造出更多機會讓物種之間彼此依賴。每個為自己創造出成功利基的生物也會為其他物種創造出有潛能的利基(都有可能進入寄生狀態!)。假設高山草原過了一段時間後,有新品種的蜜蜂為番紅花授粉,增加了當地的物種數目。新增加的物種有可能讓草原上所有的生物建立更多種關係。

在生物演化時,同一物種的成員彼此合作的機會提高了。蟻群或蜂窩的超級生物就是物種間合作和共生的極端例子。生物間的群居性提高,為演化提供穩定的機制。一旦社會化出現,就不太可能走回頭路。

人類生活浸潤在所有三種共生主義中。第一,我們的生存極度仰賴其他的生物。我們吃植物和其他的動物。第二,地球上沒有其他物種像人類這樣大量運用其他種類的生物來保持健康和繁盛。第三,人類是出名的社交動物,需要其他人來扶養我們長大、告訴我們如何生存和保持清楚的頭腦。因此,我們的生活共生程度極高,深入其他的生物。科技體把這三種共生主義又向前推了一步。

今日大多數的機器不會碰到地球,或不碰到水,甚至不接觸空氣。在我寫下這些字的時候,個人電腦核心中跳動的微電路心臟與元素隔絕,周圍全是其他的人工製品。這微小的人造物靠著巨大渦輪(天氣好的時候,則是屋頂上的太陽能板)產生的能量生存,把輸出送到另一台機器(我的電腦螢幕),要是幸運的話,等它的壽命結束,珍貴的元素還可以由其他機器吸收。

有很多機械零件從來不接觸我們的雙手。由機器人製造,塞入裝置(例如汽車裡的水幫浦),然後放入更大的科技發明物裡。不久以前,我跟兒子拆解了一台很老的CD播放機。當我們打開雷射盒時,我相信我們是首先看到那精細內部零件的非技術人士。之前播放機的內部只被機器碰過。

科技體朝著人類和機器共生程度愈來愈高的方向移動。這個主題很適合拍成令人熱血沸騰的好萊塢科幻鉅作,但在真實生活中也能在上百萬個小地方見證。大家都看得到,現在我們正用網路和 Google 一類的科技創造共同的回憶。當 Google(或其他衍生物)能夠了解口語的問題,寄居在人類的衣物上,我們就能把這項工具快速吸收到腦海裡。我們會依賴這樣的工具,工具也依賴我們,生存下去並變得更聰明,因為用的人愈多,工具的聰明程度愈高。

有些人覺得這種科技共生很可怕,甚至到了駭人的地步,但跟使用紙張和鉛筆來做長除並沒有什麼兩樣。對大多數普通人來說,沒有科技,就無法做長數目的除法。我們的大腦接線天生無法成就這項工作。我們用書寫和算數技法來乘除或處理很大或很多的數字。可以在腦子裡計算,但我們會把問題用虛擬方法寫在腦海裡的虛擬紙張上。我妻子小時候會用算盤來算數。算盤是四千年前發明的類比式計算機,這種科技輔助工具計算的速度比紙筆還快。要是沒有算盤,她會用同樣的方法,用手指撥弄虛擬的算珠來找出答案。有時候,完全仰賴科技來加減數字並不會讓我們覺得恐懼,但要仰賴網路來記得事情有時候就會讓我們覺得很糟糕。

科技體也提高了機器間的共生主義。世界上的電信流量大多不是人類彼此傳遞的訊息,而是機器之間的通訊。世界上的非太陽能(也就是透過科技方法創造的能量,在科技體的管線間流動),幾乎有百分之七十五用於移動、儲藏和維護機器。大多數卡車、火車和飛機用於貨運而不是客運。大多數冷暖空調不是給人類使用,而是給其他東西。科技體只有四分之一的能量用在人類的食衣住行上,其餘由科技創造的能量則用於科技。

科技體與人類之間共生程度增加的旅程才剛開始。就跟用紙筆做加法一樣,要熟悉這種共生狀態,需要透過教育。反熵趨勢朝著共生主義前進,最明顯的地方就是科技體提高了人與人之間的社交性。我想加以描繪,因為這條軌道馬上就要出現了。在接下來的十到二十年間,科技體的社會面向會變成最主要的特質,也是人類文化的重大事件。

人與人愈來愈緊密,也是自然的進展。一群人一開始的時候只是分享想法、工具、創作,然後進步到合作、協力,最後達到集體主義。每走一步,協調度便跟著增加。

在今天,網路上的群眾分享意願非常高。臉書和 MySpace 上張貼的個人照片已經到達天文數字。可以說用數位相機拍攝的照片幾乎都會用某種方法分享。維基百科也很值得注意,它是個共生科技的好例子;而且不只維基百科,其他的維基網站也一樣。現在其他的維基高達一百四十五種,每種都驅動無數的網站,讓使用者可以共同寫作和編輯。網路上也能發表狀態更新、地圖位置和不完整的想法。此外,每個月光在美國,發表在 YouTube 上的影片就高達六十億,有相同興趣的人發表在同人小說網站上的故事則有數百萬個。分享組織的名單長到無法勝數:Yelp 的評論、Loopt 的位置和 Delicious 的書籤。

分享奠定了基礎,接下來就能晉升到社群參與的下一個層次:合作。當眾人一起朝著大規模的目標努力,群體的力量會產生群體的結果。業餘人士在 Flickr 上分享的照片超過三十億張,此外大家還協力標注了類別、標籤和關鍵字。社群裡的其他人把照片揀選成集。創用CC授權條款大受歡迎,表示在社群上(並非徹底的共產主義)你的照片就是我的照片。大家都可以使用照片,就像公社成員可以使用社裡的手推車。我不需要再去拍一張艾菲爾鐵塔的照片,因為社群可以提供拍得更好的照片。

演化把共生主義設計在生物學中,因為共生主義的好處帶來雙贏的結果。個人得益,團體也得益。今日的數位科技也在數個層次上出現了同樣的效應。首先,在臉書和 Flickr 等聚合網站中的社交媒體工具直接帶給使用者好處,他們可以設標籤、書籤、分等,把自己的資料歸檔好方便取用。他們花時間分類自己的照片,就能更方便地找到舊照片;這是個人得益。第二,個人的標籤、書籤和其他東西或許能方便其他使用者;一人的努力讓其他人使用影像時更不必費力。因此,個人得益時,整個群體同時得益。有了更先進的科技,群體共同的努力會出現額外的價值。比方說,許多遊客在同一個旅遊場景從不同的角度拍照,把所有的相片標記下來,或許能組合成令人讚嘆的立體成像。光靠一個人或許做不到。

貢獻給社群新聞網站的認真業餘作家帶來的價值遠超過個人的獲益,但他們會繼續貢獻,一個理由是這些合作工具散發出來的文化力量。投稿人的影響遠遠超過個人的投票,社群的集體影響力並非按著投稿人的數目成比例增加。那就是社會組織的重點,總和的表現比組成部分更好。科技醞釀的力量就在這裡,即將浮現。

額外的技術創新可以讓為了特定目的而合作的過程增長為一種慎重的協力合作。看看那數百種自由軟體計畫,例如維基百科。在努力的過程中,經過微調的社群工具協調了成千上萬成員的工作,帶來高品質的產品。一項研究估計,Fedora Linux 9 軟體發行前,總共耗費了一個人六萬年的工作時間。全球各地約有四十六萬人目前參與了四十三萬項自由軟體計畫,數字非常驚人。人數幾乎是通用汽車公司員工數目的兩倍,但沒有主管。協作科技的成效太好,許多合作的人從未碰面,或許來自很遙遠的國家。科技體中的共生主義趨勢讓我們朝著古老的夢想邁進:儘量抬升個人自主和群體工作的力量。誰會相信貧困的農夫能從地球另一端的陌生人處借到一百美元的貸款,然後還錢?那就是 Kiva 這個網站的用途,利用網際網路社群網站的共生主義科技,讓陌生人可以互相借款。每個公共健康照護專家都很有自信地宣稱,分享照片沒問題,但沒有人肯分享病歷。但在 PatientsLikeMe 這個網站上,父母把治療結果聚合在一起,提升自己的照護品質,證明集體行動可以戰勝醫生和個人的恐懼。愈來愈多人習慣分享想法(推特)、在讀什麼書(StumbleUpon 推薦引擎)、財務(Wesabe 記帳網站)、所有一切(網路),已經變成科技體的基礎。協調不是新的概念,但有一度很難讓全體一起執行。合作不是新的概念,但很難到達數百萬人的規模。有了人類之後就有分享,但陌生人很難彼此分享。共生主義不斷提高,從生物學延伸到科技體,指出另一波社交性以及社會主義即將現身。現在我們用科技來協力打造百科全書、通訊社、影片檔案和軟體,參與者遍布五大洲。橋梁、大學和特設城市也能用同樣的方法建造嗎?

在上一個世紀,每天都有人問,自由市場有什麼做不到?我們列下長長一串問題,似乎需要理性規畫或父權政府來解決,而不是運用市場邏輯驚人有力的發明。在大多數情況下,市場解決方案的效果顯然更好。把市場力量釋放到科技體中,造就了近幾十年來的繁榮。

現在我們想用同樣的方法來運用近來浮現的協力科技,用這些技術來滿足愈來愈多的願望,或許也能處理自由市場無法解決的問題,好看看這些科技是否有效。我們問自己,科技共生主義有什麼做不到?到目前為止,結果令人吃驚。幾乎在每個轉折點,社交化的力量(分享、合作、協力、開放性和透明度)都證明了實用度超過大家的想像。每一次的嘗試,都讓我們發現共生主義的力量比我們想像的更強大。每次重新發明某樣東西,就會提高其共生程度。


(本文轉載自凱文.凱利新書《科技想要什麼》,由貓頭鷹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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