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花蓮買耕牛

小時候，我曾陪著爸爸，從蘇澳到花蓮買耕牛。爸爸說，花蓮的原住民很會飼養牛隻，他們的牛大多是「放山牛」，經常爬山坡，特別有腳力，買來耕田拉犁最好，臺灣各地的人，都聞風去買。
當年從宜蘭到花蓮沒有鐵路、公路，僅有的蘇花公路只是一條未拓寬的羊腸小道，唯一的辦法就是走路去。光是從蘇澳走路到花蓮，單程就要六天，來回花上十多天的，是危險又艱辛的路程。
啟程到花蓮之前，我家人不斷思索著：該怎麼走？怎麼過夜？怎麼把牛牽回家？要攜帶哪些日常用品？費盡好多天苦思細想，抄寫在紙上，逐一準備好才敢出發。
這是我首次遠離家人到遠地，雖然只有十幾天的離別，內心卻很難過。山路極為狹小，一邊是萬尺深的海洋和斷崖，另一邊是千丈的山峭，簡直像在高空走單繩一樣驚險。爸爸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頭，身上背著日用品，我很害怕看那茫茫大海，遠望海洋就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只好低著頭，沿著山壁走。
夜裏，我們就睡在荒郊野外的山壁旁，那是非常恐怖的體驗。為了安全起見，我們不敢平躺而睡，而且要選在空曠的地方，避免野獸攻擊，整晚睡睡醒醒，總是因為淒淒的蟲叫、動物的吼聲而驚醒。
我們走在南澳、東澳兩地，遇到原住民的住屋。他們親切地招待我們，讓我們終於能舒服地睡上一覺，還送我們食物飲水，讓我們父子感激萬分。
只是，愈往前走，旅程也愈來愈艱難。有一晚，我們睡在溪邊空地上，半夜突然傳來一聲聲慘叫，原來是兩隻野獸正互咬廝殺。我和爸爸背靠著背，手上各自拿著武器，如果有危險，我們只好拚命應戰了。又有一晚，軟而冰冷的毒蛇爬上我的大腿，我不敢驚叫，只能用棍子輕輕地撥開牠。我跟爸爸商量，不要再睡在地上了。那晚，我們爬上大樹，坐在小枝上，雙手抱住樹幹，就這麼過了一夜。
到花蓮那天，天空正好飄著細雨。我們買了雨衣、雨布等用品，走路到一個山坡上。牛隻散布在四周吃草，寬闊的斜坡上搭著幾間簡陋的石屋。爸爸跟原住民比手畫腳，總算談妥價錢，買到了牛。
回程時，我們不敢再去打擾那些好心的原住民，只要找到附近有水的空地，搭鋪就睡了。由於牽著牛，不時要讓牛吃吃草、喝喝水，回程花了更多時間，磨破了好幾雙草鞋，歷經千辛萬苦，冒險又賭命，總算回到家了。
回家後，我和父親都病倒了。幾天後，我們才恢復正常的生活。

 

游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