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7/2012

淚流域:百年小鎮述說人們的愛恨喜悲

妓女伊絲特年輕時也曾是個美女,美得所有女人都不想和她交朋友,因為所有男人或丈夫都只想融化在她兩股之間。不幸的是,沒有人真正愛過她。在遭人割喉慘死後,她化為一縷冤魂,附身恣意勾搭男子,似乎想證明愛根本不存在。
就在伊絲特幾乎要睡遍鎮上所有男人前,一場惡水襲來,淹沒了小鎮和鎮上所有是非。多年以後,一個黑人男孩對一個白人女孩吹口哨示愛,女孩欣然接受。數日後男孩被人發現遭凌虐致死,而殺人的兇手正是伊絲特新附身的對象。

《淚流域》是一部橫跨二十世紀、圍繞著一個美國南方小鎮家族而進行的魔幻寫實小說。特別的是,本書的敘事者是這座百年小鎮,它以回憶的方式述說著曾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事、人們的愛恨與喜悲,或白雲蒼狗,或滄海桑田,讀之令人掩卷唏噓不已。

新書內容:

第一章


我是莫尼鎮(註1)。密西西比州莫尼鎮。

我經歷過許多自我,變成過許多事物。我的起源並非一項概念,而是成長、延伸、擴張的結果,歷經數千年而成。

我是虛幻之物,由想像力、陰影與你餘光所見的驟然動靜所構成。我是露珠、流星、靜謐、花朵與蝸牛。

我曾是跳動的心臟,另一個生命發現我逆流游向記憶中的家園。我曾是死去的語言。我是陽光、積雪與甜美嬰兒的呼吸。然而就今日而言,以上皆非,對於你和這個故事來說,我是莫尼鎮。密西西比州莫尼鎮。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何人或何物的名字而命名的。我的洗禮名可能來自某個農夫鍾愛的騾子,或是哪個孩童的心愛寵物;然而就我的猜想,我的名字源自一個受擱置的夢,因為做為一個小鎮,我大多時候都是不毛之地。

諸位知道,在白人帶著笑容、《聖經》、槍枝與疾病來臨前,我這地方聚居著原住民:印地安巧克陶人(註2)。巧克陶人為這個州取了名字:密西西比──意即眾水匯流之處。白人喜愛這個名字,但可不喜愛印地安人,所以白人屠殺他們,並以非洲人取而代之,後者如你所知成為奴隸,讓白人得以圓滿自己的自尊、奇想與工業。

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而殖民者、屠殺者與奴隸主則是絕對不知道:原住民和非洲人都有著泛靈信仰,認為靈魂居於一切物體、活物,甚至是現象之中。當物體遭到摧毀,軀體亡滅,靈魂就飛躍而出,尋找新家。有些靈魂會附帶回憶,它們可說是行李,實則是靈魂不願或無法重溫的記憶。這些記憶在人身上常常以「既視感」(déjà vu)出現。至於其餘時間,在其他多種生命形式與所謂的無生命體之中,它們則被貼上奇特、古怪、荒謬與致命的標籤。

你可能讀過一些新聞,上面寫道某隻貓具有狗的所有特徵;有隻靈長類動物從出生到死亡都直立行走;有些男人受困在女性寄主體中,或恰巧相反;有女人早上醒來發現自己長出尾巴;自母親子宮中誕生的男嬰,腹側卻不是皮膚而是鱗片;有男子長得與參天巨樹一樣高;有河流氾濫於岸邊;怪獸般的海浪夷平整座城市;龍捲風澈底將街坊吞噬;降雪如火山灰般冷酷地覆蓋著城鎮。

這些全是之前各種存在的回憶。

聽著,如果你選擇相信這裡發生的事毫無異樣,那就相信這句話:你的身體並不擁有靈魂,是你的靈魂擁有身體,而靈魂永遠、永遠不會死去。

在我的記憶中,我向來不是人類,這或許就是我受你們本質所蠱惑的原因。沒錯,我承認長久以來,我極度迷戀一個相伴了數十年的家庭。如今看來,我認為當時他們生命中美麗而悲慘的心碎吸引了我,讓我留在他們身邊多年,無助地捆縛自己,就像繫在樁上的母馬。

他們的故事並非始於一九五五年的悲劇,而是遠早於此,隨第一個問題抵達而展開,這問題身著襯裙與絲服,一手撐著粉紅陽傘,另一手拿著《聖經》。

第二章

一九○○年時,紫羅蘭建設公司買下了塔拉哈奇河(註3)南岸的廣闊土地,挖掘出印地安巧克陶族與非洲人的骸骨。他們拔去了金光菊、金櫻子和五葉地錦的根,除掉了相當大量的木蘭和紫樹苗。他們的目的是騰出空間,好安置四十棟三層樓的隔板屋,附有室內排水系統、豪華遊廊和眺望臺的那種。他們鋪設了一條路,以容納馬匹、小車和稀罕的汽車通行。墁著鵝卵石的人行道成排立著煤氣燈,這條街被命名為燭街(Candle Street)。

橡木地板、水晶吊燈、護牆板和黃銅製品,令前來觀看這些房屋的潛在買主目眩神迷,每間屋子均可飽覽河流最漂亮的景觀。人們走過寬敞的房間,下巴幾乎要掉下來,從喉嚨發出讚許的嘆息,誇獎著精緻的木工和訂製的細部裝飾。

這些屋子賣得非常快。

隨著燭街的誕生,洗衣婦、女傭與廚子的工作機會也隨之增加,為這一區帶來更多人口──有色人種。

所以在一九一五年時,紫羅蘭建設公司買下了第二片廣大的土地,這次是位於河的北岸。

他們在北岸的土地清除了大多數高聳入雲、最古老的大王松,它們的林冠曾剝奪土地受日照的機會,使大地變得堅硬、乾燥,如洗衣板一般凹凸不平。蔓延的藤蔓綴著黃色棘刺,盤繞著樹林、岩石、動物屍體,以及在此停留、倒下、死去的人們。紫羅蘭建設公司將它們全部清除,用最廉價的松木架設了三十間中等規模的住宅,沒附室內排水系統、眺望臺或遊廊。夜晚時黑人得依靠月光來指引他們通過崎嶇、坑坑疤疤的小徑。如果沒有月光的話──唔,那就希望上帝保佑了。

紫羅蘭建設公司將這條街命名為巴克斯特路(Baxter's Road),但既然只有黑人占據了這些住宅,黑人和白人都開始稱呼這北岸的小社區為「黑鬼區」(Nigger Row)。

教堂由黑人社區出資,於一九二一年完工。燭街的居民送他們捲毛黑髮的鄰居一小箱《聖經》和一個規矩的十字架,上面有個石膏形塑的金髮碧眼耶穌,果斷地釘在十字架的中心。這群黑人當中沒有教士,所以放出消息,尋找一個合適的神職人員來帶領他們這群教徒。

彷彿命運驅使,奧古斯特‧希爾森牧師與他的家人,最近才因奧克拉荷馬州土爾沙(註4)爆發的種族暴動而流離失所。那些想避免在街頭被當狗一樣射殺、或在睡夢中被燒成焦屍的黑人,就盡可能收拾所有家當逃離土爾沙。

有好幾週的時間,奧古斯特和家人活得像游牧民族一樣,從一個鎮流浪到下一個鎮,直到他們一路流浪到密西西比州的格林伍德(註5)。在此地,奧古斯特得知有人急需他的服務,「就沿著這條路走,」帶來這則消息的人說,「在莫尼鎮。」

***

奧古斯特‧希爾森和他的家人,在十一月某個涼爽的一天搬進了黑鬼區的住宅裡。當地報紙的攝影師前來捕捉這吉利的一刻。這一家人在門口擺好姿勢。奧古斯特坐在有紅色天鵝絨軟墊的桃花心木椅中。他右手修長黝黑的指頭握著他心愛的《聖經》,左手放在雕刻繁複的獅頭上,那獅頭正從扶手的頂端位置盯著攝影師。他的妻子,花生般膚色、嬌小、胸部豐滿的女子,名叫桃兒,盡職地站在他右邊,左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右手握著她那把心愛粉紅洋傘的長頸。孩子們──女兒海明葳,兒子派瑞斯──站在父親的左邊,手仍是放在自己的兩側。

這對他們任何一人來說都是第一次照相,即使他們實際上樂不可支,表情還是痛苦陰沉,姿態僵硬得像石頭一樣。

在蓋著攝影師和相機的黑幕下方,攝影師倒數著:三……二……一……

燈泡迸響,釋放出一股白煙。一小群聚集來看奇觀的人發出歡呼,希爾森一家正式展開新生活。

數天後,奧古斯特收到一份裱框的剪報,他把它拿到了光線最明亮的客廳。在那裡,奧古斯特站了許久,訝異地凝視那張顆粒粗糙的相片。他覺得他們看來全都像蠟像──喔,只有桃兒例外,她的嘴脣漾著最淺的一絲微笑。

奧古斯特這人太謙虛,無法把裱框的剪報掛在牆上讓每位訪客欣賞,所以把它放在書架上。每過一段時間,當他獨自在家,就會拿出那裱框的寶貝,含情脈脈地看著這張照片。

經年累月下來,剪報在保護的玻璃面下逐漸泛黃捲曲,照片開始變形與褪色。有時當奧古斯特盯著它時,桃兒似乎在冷笑;其他時候,她就像獾一樣露著牙齒。奧古斯特把照片中的變化歸咎於自己的胡亂想像、微弱光線與視力老化;他有一堆藉口可以解釋這件事。然而最後一根稻草出現了,當他某天看著那張照片時,他看見桃兒雙手的中指和食指都交叉著;奧古斯特怎麼樣都決定不了,那個姿勢究竟是祈禱好運,或者是拒絕某個承諾 。

他把那個紀念品扔進河裡,但已經太遲了──他的命運已經被決定。……

注釋

.註1:Money, 位於美國密西西比州勒夫洛郡(Leflore County)的小鎮,居民不到一百人。

.註2:Choctaw Indians ,美洲原住民之文明化五部族(Five Civilized Tribes)之一。在殖民時期及聯邦時期之初,此五部族受較多歐洲移民的文化影響,與非原住民相處較為和諧。巧克陶族早期多分布於美國東南部,獨立戰爭後與美國政府簽訂數項條約,成為最早參與美國西進運動的原住民部族之一。由於當時印第安人遭強迫離開密西西比河以東的地區,並有大量印第安人遭到屠殺,故西進運動被稱為「血淚之路」(Trail of Tears)。

.註3:Tallahatchie River, 美國密西西比州境內河流,名稱為巧克陶語的「眾水之石」(Rock of Waters)。由於此水域曾發生的自殺事件、謀殺案及洪水氾濫,意外使這條河成為某些音樂作品及電影的創作靈感。

.註4:Tulsa, 美國奧克拉荷馬州第二大城。一九二一年時,此地曾爆發美國史上規模最大及最具破壞性的種族暴亂之一,超過八百人受傷送醫,約一萬人無家可歸,大量住宅被燒毀,死亡人數至今仍有疑議。

.註5:Greenwood, 位於美國密西西比州勒夫洛郡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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