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
我已經習慣被人打斷了,”周二晚間,奧巴馬總統和羅姆尼進行第二輪辯論時這樣說。在這場辯論中,兩人不斷打斷對方的講話,激烈交鋒。
今年的辯論中,讓人記憶最深刻的,可能就是候選人頻繁打斷彼此的發言和兇狠攻擊彼此的風格。幾乎所有對這一現象置評的評論家好像都認為,何時出現了一方講話被打斷,以及是誰的錯,都是不言而喻的;而且,打斷對方破壞了對話的規則。不過,正如對話的風格隨着性別、種族、地域、階級和年齡的不同呈現出巨大的差異,大家對怎樣算是插話,插話是好還是不好,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主持人很清楚這一點。批評者嚴厲指責吉姆·萊勒(Jim Lehrer)沒有在辯論中更加頻繁的打斷候選人,認為這顯示了他已經失去對現場的控制。然而,如果他的任務就是讓辯論雙方像進行普通對話時一樣,更好地互動,那麼,他們打斷彼此的次數越多,他這個主持人就當得越成功。
不過,外界的評論無疑促使瑪莎·拉達茨(Martha Raddatz)和坎迪·克勞利(Candy Crowley)在辯論者超時陳詞、或者談話跑題時更多地打斷他們。這是一個微妙的職業,因為主持人打斷辯論者時,觀眾可能會認為這很不禮貌。克勞利對羅姆尼(Romney)說,如果她不制止他繼續說下去的話,她“就會被掃地出門了”。通過這樣做,她不僅制止了羅姆尼繼續說下去,而且巧妙地把制止他的責任推到了其他人身上。這些主持人都是女性,這也使辯論者面臨的挑戰更為複雜,因為他們很清楚,要討好女性觀眾,而不能冒犯她們。
人們怎樣看待打斷對方這種行為,和他們對相對權力的感受密不可分。這一點在市政廳會議風格的辯論中尤其突出,因為在這樣的辯論中,果斷自信和咄咄逼人之間,只有一線之差。周二的辯論中,奧巴馬和羅姆尼都頻頻站起來,試圖發言。2000年的辯論里,阿爾·戈爾(Al Gore)曾打斷喬治·W·布殊(George W. Bush),他因此給自己惹來了麻煩;羅姆尼在周二晚間的攻擊性姿態(他的激烈對奧巴馬的冷靜)有冒犯觀眾的風險,因為他是一位前州長,而和他對陣的是現任總統;而且他是白人,他所攻擊的是一個黑人。
誠然,辯論注重的不僅是有實際意義的對話,也是辯手的現場表現和辯才(還有一語驚人的智慧)。不過,我們怎樣看待談話會不可避免地影響我們對辯論的看法。這意味着,在一位觀眾看來好像是打斷他人的做法,在另一位觀眾看來,可能是插言。對話是輪流發言。所謂次序,意味着在輪到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有權對聽眾講話,直到把想要說的講完。所以,只要沒有完全搶走對方說話的機會,插話就不算犯規。如果你的叔叔在餐桌上講一個很長的故事,你大可以插進一句,讓他把鹽遞過來。大多數(但不是所有)人會說,你並非真的在打斷他;你只是要他暫停一下而已。
所以,當眾議員保羅·D·瑞安(Paul D. Ryan)對副總統小約瑟夫·R·拜登(Joseph R. Biden Jr.)說,“有時候,你的表述會不準確,”時,拜登反駁說,“但我說話都是發自內心的。”一些觀眾無疑會認為,這是插話,但不是在打斷對方。
發言人有把話講完的權利,他們會利用大家的這種認識。但對這個權利的強調也會產生對自己不利的後果。羅姆尼在辯論中對奧巴馬說,“一會兒才輪到你呢,現在是我在說。”有的觀眾不禁吸了一口氣。一句彬彬有禮的“請讓我說完”,可能會更得人心。
一位傾聽者能插多少話而不失作為聽者的身份,不至於顯得是在搶話說?對一些人來說,這個限度就是一個詞或者詞組,像“確實如此”,“是的,沒錯”,或者甚至可以是“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對另一些人而言,插話可以更多,比如,“我知道,我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它甚至可以是一個簡短的故事,用來擴展另一個講話的人發起的一個話題。
你可能認為,一位發言人在另一位發言人還未說完時就開始講話,顯而易見就是打斷他人。然而,多長的停頓意味着“我已經說完了”,而不是“我在喘口氣”?對這個問題的看法,也隨着地區和文化的差異而有所不同,其間的差異會引發無意的打斷。1978年,在感恩節晚餐中,我錄了一段對話。對話者涉及兩位在加利福尼亞州長大的基督教徒、三位來自紐約,有東歐血統的猶太人,和一位英國女性。有幾次,猶太朋友錯把對方的停頓換氣誤認為是講話已經完畢的信號,而加利福尼亞人則感到被打斷了。又有幾次,像“噢!”或者“怎麼可能!”這樣意在鼓勵談話繼續下去的感嘆語,卻反而讓談話停了下來。
一個打斷對方的舉動也是有兩方參與的,一方開始,另一方停止。根據我的研究,紐約人認為,一個還未說完話的發言者不會僅僅因為另一個發言者開始講話,就停止自己的發言。如果她真的就此停止發言了,那她就是成全對方打斷她的舉動。
在性別方面呢?很多研究表明,女性比男性更容易被打斷。而女性如果打斷他人,會比男性得到更負面的印象。(幾年前,約翰·麥克勞克林[John McLaughlin]給我看了一盤錄像帶,錄像內容詮釋了他所注意到的現象,那就是,比起出現在他節目里的其他男性,埃莉諾·克利夫特[Eleanor Clift]被打斷的次數要多得多。)不過,人們還發現,在所有對話者都是女性的情況下,會出現更多被打斷的現象。只是,這些打斷可能更像是簡短的插言,整個談話你一言我一語,自由輕鬆。
在總統競選辯論中,很難把眾人對打斷行為的態度和對辯論者的態度分開。(觀眾的對話風格可能決定了他們是靜靜地壓抑着憤怒,還是對着電視大聲喊叫)。候選人必須在多說一到兩分鐘所帶來的優勢和得罪觀眾的風險之間做出平衡。很難說來自科羅拉多、佛羅里達、俄亥俄和佛吉尼亞這些大不相同的關鍵州的觀眾,對唇槍舌劍各自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下周一的最後一場辯論,羅姆尼和奧巴馬必須把這些因素都考慮進去。誰能最好地把握什麼時候是當仁不讓,什麼時候是對對手的話語權構成侵犯,可能誰就能成為勝利者。
德博拉·坦嫩(Deborah Tannen)是喬治城大學語言學教授,及斯坦福大學行為科學高級研究中心(Center for Advanced Study in the Behavioral Sciencesat Stanford )2012-2013年度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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