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佔領立法院,不但撼動台灣的政治地殼,也衝擊地緣政治,逼使美國和中國表態。洶湧如山洪的「三月學運」,將人民對馬政府執政六年來的不滿,透過行使「抵抗權」而總爆發,瞬間讓當局措手不及,過程充滿戲劇性,對抗性如此之高,激發整個社會對服貿議題的關心與討論。
這場抵抗運動至少已經獲致四項重大成就。第一,佔領國會議場讓簽署服貿的利弊得失,攤在陽光下。少了學生驚天一擊的佔領行動,服貿已經過關。國民黨強欲通過服貿,凸顯馬英九總統獨斷、破壞法治、撕毀朝野協商,進而引發的憲政危機,讓人們開始思考「民主重生」,將「公民憲政會議」排上了運動議程;而對「自由貿易」霸權的質疑,也開始進入公眾視野。
第二,馬任期內與中國締結十九項協議,性質皆為國共雙邊黨對黨合作的產物,公民社會沒有置喙餘地,甚至連反對黨也插不上手。國共政商集團不但壟斷、收割了兩岸經濟交流的利益,也正在腐蝕台灣的民主根基。佔領行動揭露了國共架構排除人民參與的專制本質,直接抵抗這個特權利益集團的反民主醜態。反服貿運動不但讓北京踢到鐵板,也讓公民運動成為兩岸互動中「強而有力的行動者」。
經此一役,北京不得不面對台灣公民力量的崛起,它得心應手的「收買策略」也受到牽制。這場運動將催生全新的兩岸談判準則,將「中國因素」端上檯面,讓台灣社會警覺事態之嚴重,並進行有意義的討論與審議;也讓國際社會理解進行中的兩岸互動模式,在台灣造成的經濟和政治弊害。學生們清晰表述:「我們不反對與中國往來,而是主張人民有權利參與兩岸關係的決策。」
抵抗運動突破國共架構
第三,馬英九亟思進行「馬習會」,以之定義其「歷史定位」。服貿是馬赴北京的伴手禮,是國共之間深化「政治互信」的通關密碼。按照原先立法院的議程,服貿很可能在本會期「強勢表決」通過。但馬英九為何如此急躁,非得在三月闖關?實因馬習會的「機會之窗」正在快速關閉,時間流失對馬不利。年底七合一選舉將至,明年是總統大選年。
馬急著成事,但呷緊弄破碗,讓人看破手腳;馬在政治上躁進,北京縝密以對,反會更加謹慎。佔領行動擾亂了國共原先設定的合作議程,破壞馬習會的節奏,甚至導致其破局。
第四,一九九○年野百合學運,在民主化關鍵時刻扮演催生者。當下這場三月學運,在許多層面已超越廿四年前三月學運的規模和格局。佔領行動所展示的爆發力與抗爭高度,讓台灣在世界學運史寫下獨特的一章。這場運動沒有區隔學生與公眾之間的「分隔線」(分隔線曾是野百合運動內部自我批判的一個重點),使熱情公眾與社運NGO能夠立即進場,在立法院四周形成保護力量,並且展開各種組訓培力,如「非暴力抗爭技術」、「公民審服貿」(街頭上的公民審議)、「開放論壇」(讓圍觀者成為發言主角)、「街頭公民教室」等等。學運適時嫁接了公民社會多元而異質的聲音,進而轉化為自發的「全社會運動」。
學運宣告馬英九「民主公敵」
凱道五十萬人大集結,震撼了一意孤行的馬政權,運動氣勢大為提升,學生堅持的目標簡單明瞭:監督機制先立法,退回服貿再實質審查。這個時刻,國內外媒體提問「光榮退場機制」。「光榮退場」其實是假議題,因為學生已經救贖了墮落的政治,在民主倒退、威權復辟的關鍵時刻激奮挺立,它的歷史貢獻毋庸置疑,太陽花已綻放光芒。
不論馬英九最終以何種方式「平息」這場運動,無論是暴力驅離、無限期的拖延戰術、或與學生訂定城下之盟,馬英九註定是落敗的一方,因為在輿論戰線上,已經宣告馬英九在政治上失能(politically defunct),也預示馬英九作為「民主公敵」的歷史評價。但是,馬英九對應抗爭的方式,卻會影響學運的下一步與台灣民主的未來。正因如此,在歷史時刻來臨之前,社會團結是關鍵,運動需要挺住,我們仍堅定守護學生、保衛民主。
吳介民/中研院社會所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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