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2014

殷海光

廖啟余

在溫州街小巷,在樟樹榕樹的林子裡,有一幢老舊的平房。當假日,遊人在那兒後院參觀了造形詭異的孤鳳山,又看看池塘,金魚被大量的浮萍悶死了,最後從矮木門出來,看看那告示,發現這兒叫殷海光故居。

殷海光是個傻子。殷海光喜歡香花,喜歡麥斯威爾咖啡,喜歡原文書,但沒有錢。殷海光喜歡摩登,卻不會打電話,不會坐電梯(他趁著門開時進去,門開時出來,發現自己仍在同一樓),殷海光喜歡出國但蔣經國不讓他去,可憐的殷海光。但殷海光有個好太太,她替鄰人做裁縫,有錢的就多收一點,殷海光也有好朋友好學生,斷炊時請他吃餃子、從美國寄支票、罹胃癌拖他看醫生。殷海光只活了不到五十歲,但殷海光是幸福的。

很年輕的時候,殷海光已自知一生不會有成就。要有成就得有學歷,他卻輟學去抗日;得有背景,他卻退黨;得能交際,他卻整天罵人。殷海光最快樂的時候,是那整整十年,他為雷震寫稿子。他寫〈今日的問題──反攻大陸問題〉、〈重整五四精神〉,發表〈自由的討論〉,亂譯自由主義大師海耶克的《到奴役之路》,像個惡作劇的小學生。起初他的文章沒人讀,但終於漸漸多了,他告訴雷震,龍山寺的和尚也讀《自由中國》呢!

雖然誰記得殷海光,如今該也記不得他的專業貢獻,他對邏輯學、人類學、社會學、政治學的理解,從未超出大學通識課的程度。但誰想起他是《自由中國》的戰神,總先想起了《自由中國》社的憲政運動被查封、雷震冤獄。誰想起他是台大哲學系教授,總先想起了警備總部強迫他「自願退休」、貧病至死。殷海光最喜歡的科學告訴我們:靈魂是假的,我們卻仍受著殷海光的召喚。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仍像殷海光,當這麼多年過去,仍在對抗同一個敵人。牠聽起來莊嚴,但只是捲舌;牠看起來沉重,卻只有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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