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 但性感

胡晴舫



九合一城市大選，凸顯了台灣缺乏城市想像。
台灣的城市發展始終雜亂無章，滿足當代人的便利，好處是有機成長，縱使市容不美觀，但機能完整，日常舒適，然而，農業時代的土地觀念帶入現代城市，小地主心態，不願投資公領域，卻愛炒作土地價格，處處充滿坂口安吾所形容的「一吋一吋偷取鄰人土地」行徑，樓梯間放鞋櫃、路邊佔私車位、擅自封巷不讓他人使用等。世界其他城市集體躍向未來，台灣城市安於私人小生活。

城市不只全球資本大都市與傳統鄉村城鎮兩種，城市就像一個人，能有不同長相氣質，發展自己的個性與專長。城市的重要本質在於提供機會，階級、身份、金錢、教育的流動，也就是各式各樣人生的可能。台灣各地的城市想像，就像台灣的政治討論流於兩極化，只分資本都市的批判與回歸鄉土的渴望，跳過無數可能性。全球大城市並非最完美的城市理想，全球也只有那麼幾座，目前中型歐洲城市為世上大部份人口嚮往的城市環境，兼顧工作機會、生活品質，綠化、科技，教育優良，文化娛樂有一定選擇，歡迎外來移民，城市規模夠大到涵蓋不同區域，但又不會大到失控，公眾運輸系統發達。

城不在富有魂則靈

台灣城市除了基礎設施尚待升級，最缺乏的品質恐怕是無法激盪文化想像力。沒有了文化想像力，城市只是一處過度擁擠的高汙染空間。文化想像力並不是蓋文化中心、頒文學獎或辦電影節，而是來自無形的城市氛圍。走在大街上，來往人群散發活力，空氣聞得一種自由不羈的味道，什麼都可能（可以）發生的心境。當人們談起一些城市，眼睛會發亮，浮現嚮往的神色。美國小說《革命之路》裡，郊區夫妻天天嚷著去巴黎，彷彿到了那裡才能過起理想人生。而法國樂團《電話》則高唱著，「總有一天，我會跟你去紐約」。城市代表了自由、夢想與愛，人們去到城市，不見得為了成名致富，而是為了生命的無窮可能性。
紐約城市設施老舊得可怕，貧富差距駭人，並不能阻擋全世界湧向曼哈頓。歐洲城市中，柏林仍算二級城市，近年來卻深為全球年輕人喜愛，如柏林市長所說「貧窮，但性感」，性感是關鍵字。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城也不在富，有魂則靈。換言之，台灣的城市沒有靈，因此，生活覺得舒適，生命卻無希望。

小確幸只停在當下

台灣的「小確幸」，是生活眼光，而非文化眼光。生活眼光與文化眼光並不違背。生活眼光雕琢物質細節，停在當下，然而，文化眼光是夢想的能力，經營精神價值，尤其對年輕人與移民來說，唯有文化眼光才能激發生命靈感，帶來希望。最雅致的茶館若少了文化氣氛，只會死板而矯情，而一間簡簡單單的咖啡館，座上若有了熱鬧的談話與發亮的眼神，反倒激發生命的深沉喜悅感。
城市不是用來韜光養晦，而是開發生命的無窮可能性。文化眼光不是開店的品味，而是勇於精神追求的自由胸襟。

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