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2015

跨時代的青春之歌

蔡素芬寫《鹽田兒女》時,曾說選擇鹽田這個據點作故事的起始, 其實和以其他據點為題一樣含有寫人生的意思,「故事以感情為訴求,紀念風土人情的意義勝於其他企圖」,以此標準來看《橄欖樹》,作者的訴求同樣是感情,而紀念的則是作者自己親臨的一九八○年代的淡水鎮、淡江校園的人與事。

「一九八○年代中期,幾位校園學子緬懷民歌蓬勃發展的校園精神,而感嘆校園失去的時代理想,他們在校園裡汲取民歌精神遺緒,一首〈橄欖樹〉作為他們帶著漂泊情感追求理想的象徵,而漂浮之產生與上一輩對他們的影響產生了密不可分的關係,小說因而鋪陳了親情間微妙聯繫。」寫在《橄欖樹》一書封底的文字說明了此書的時代背景,在民歌式微的年代回到民歌發祥地之一的淡江校園,並且以〈橄欖樹〉歌曲的漂泊意象作為祥浩與晉思間無法掌握的一段戀情,背景音樂成功詮釋出幾位年輕人情感與理想的執著、迷亂與徬徨。

如同此書出版時的宣傳詞「《鹽田兒女》二部曲」,《橄欖樹》作為《鹽田兒女》的續章,自然也以第二代的人生為敘述主軸,明月和大方的女兒祥浩從高雄北上就讀大學,在校園裡經歷一段不同於過往的人生。

遠離家鄉的祥浩,來到繁華台北,感覺上是進入一個新天地, 對大學新鮮人來說,校園中有許多新鮮事,完全不同於為聯考而學習的大學課業、新居處新室友、舞會、打工、民歌大賽……等等。但祥浩也背負著家鄉的沉重包袱,那始終讓她感到負欠,為了分擔家計放棄學業,棲身底層勞工生活的大哥祥春;假期回到家鄉,面對的是備受生活摧殘的母親、鎮日沉迷牌桌的父親及還待拉拔的幼弟……凡此種種,讓祥浩在體味新生活之餘,經常浮上心頭的陰影。如同許多渴盼遠離破落家鄉的遊子,這種欲捨難捨的感情困擾、糾纏著祥浩,祥浩面對愛情、友情以及打工演唱的態度,都是在這種現實與理想衝撞之下,採取的對應方式。

學長梁銘課業好、有擔當,對未來充滿自信,怎麼看都是理想對象,祥浩卻寧願等待一個不願被束縛的人, 一個才氣縱橫、外型挺拔帥氣的文藝青年晉思,即使兩情相悅,浮雲終究是漂泊的,從不為任何人停留,當孤雲獨自飄走,而祥浩依舊在等待,對祥浩來說,和晉思的愛情像是一段插曲,好像一首歌的副歌一樣,短暫、激昂,卻不可或缺。只存在人生的一小部分,卻是人生中最精華的片段。

故事結束時,梁銘走在自己的軌道,和祥浩重逢,開放式的結局並未交待祥浩情歸何處,不管晉思回來與否、不管祥浩和梁銘有沒有結果,故事都還在繼續著,如同書末所敘:「祥浩望著渡輪汲水漸行漸遠,對人生際遇有無限恍惚之感。沒有照片、沒有書信,她和晉思將只有記憶。千江水流去,幾番人事風雨,獨對自己時,不過是未曾圓滿的相思之情。她要信守承諾,尊重他的決定,不再去尋找雲。」

這段文字呈現了不同時代女性對於愛情與婚姻的看法,祥浩的母親明月是奉母親之命結婚, 她放棄了兩情相悅的青梅竹馬,被迫嫁給了不相愛的人,可想而知,這段婚姻必是不圓滿的,但祥浩對於愛情的態度卻是相反的, 她情願一輩子單身也不願意將就她不愛的人,堅持對愛情自主選擇,她情願一輩子等待那朵浮雲,就這樣在相思中度過青春歲月,因為不能圓滿,才讓人更加珍惜當下的每一刻,另一位角色如珍最後的選擇也是如此。

除了愛情之外,書中最令人動容的便是親情,還有人對於所生活的土地,那份不可切割之情,縱使祥浩離家百里遠,心中對於從小生長的土地,仍存在不可抹滅的感情,那是用任何東西都不可取代的。

一九九七年捷運淡水線通車,淡水書寫的重心也由淡水線鐵路火車轉為捷運,類似「淡水鎮的火車站小巧獨立,內室沿牆設立木椅,乘客從火車下來,群湧入月台迴廊,往左向水泥建築側面的出口而去」、「那時她也曾和他(梁銘)一起坐火車看窗外的紛亂與寧靜」這些描述已不復見,如同作者所寫,這條老舊的軌道將成為歷史的片段「成為一筆待追憶的文字資料,留在那些曾經在它的載運下奔向目的地的人的回憶裡」,小說家預示了現實,火車北淡線在二十一世紀成了捷運淡水線。

如果說《鹽田兒女》是鄉土味很重的愛情小說,那麼《橄欖樹》就是青春校園味很重的愛情小說, 透過這本書, 蔡素芬不僅證明了她可以寫很本土、底層庶民的生活與愛情,也可以寫很青春偶像的青年族群的生活與愛情。蔡素芬把那個年代的校園生活鮮明地在《橄欖樹》中呈現,那種跨越時代永恒不變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愛情、情親與友情)、那個時代的年輕人所面臨的徬徨、掙扎與抉擇,與這個年代的校園主角相較,仍然有跨越時空的類似處境,這就是蔡素芬的青春之歌《橄欖樹》。

林黛嫚

台灣南投縣人,台灣大學中文系畢業,世新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博士。曾任國小教師、《中央日報》副刊主編、《人間福報》藝文總監、三民書局副總編輯、國立東華大學駐校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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