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的親近

雖然沖繩距離台灣很近，但去過沖繩兩次，都是從東京飛過去的。跟朋友聊起來時，大家總打趣説：「這豈不是繞路去沖繩嗎？」確實也是。畢竟從東京飛往那霸，航行時間比從台北飛去多出一倍，幾乎等於跟飛到台灣的時間是差不多的了。

在漂浮的空中，蜷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裏，除了時間的流逝變得加倍敏感以外，距離與方位卻相對被稀釋了許多。若飛航平穩，看著窗外一成不變的天空時，我有時候甚至懷疑，飛機真的有在前進嗎？坐在飛機上，總使座椅的螢幕，不斷顯示出距離數字的跳動，往往對於出發地和目的地的距離感，最終也只能換算成飛行時間的經過。

因此，大家都説沖繩跟台灣非常近，但在我尚未抵達以前的機艙中，還是很難想像的。直到一抵達那霸，步出機場航廈的瞬間，根本都還未走進街坊仔細觀察呢，已立刻感受到一股恍若身在台灣的熟悉感了。

那是亞熱帶島嶼的空氣中，體感溫度上慣有的悶熱潮濕感。呼吸時，因為濕氣重，彷彿需要花上更大一點的氣力，跟東京或日本本土的其他地方都迥然不同。這讓我確切地感覺到，雖然我還是踏在日本的土地上，卻感覺回到了台灣。原來所謂的近，不僅只是距離上的。

不僅是距離，也不只是溫度與空氣，還有建築。木造的建築在沖繩幾乎找不到，取而代之的多是台灣風格，四四方方的鋼筋水泥建築。而食物也充滿親近感。日本本土在飲食習慣上，雞肉料理居多，而台灣料理在相較之下則是豬肉較多。日本人對豬肉的烹飪方式大致只有兩種：要不就是炸豬排，要不就是涮涮鍋。生薑豬肉片雖然也常吃，不過那不被視為和食，而是中華料理。然而，在沖繩料理中，以豬肉為主的菜色壓倒性的居多。吃法和口感，都更接近於台灣菜。至於滿街都能見到的鳳梨、芒果與甘蔗汁，那更是台灣市場裏稀鬆平常的風景了。

沒想到的是聲音也近了。到訪的那幾天，那霸國際通上來往的觀光客，説是有七成全是台灣人，一點也不為過。以臺語居多，其次是國語，甚至連客家話也聽到了。熱帶風情的氣息，飄散在深夜燈火通明的街市裏，耳邊熟悉的語言交雜著，有一刻，讓我誤以為自己是在屏東墾丁的夜市。

許多的商家為了招攬華人顧客，漸漸地跟新宿的商家一樣，派出會説中文的工讀生在店外叫賣。這對於年邁的團體觀光客特別有效。一群不會説日文也不會英文的婆婆媽媽們，突然被曬得一身黝黑的日本男孩給喚住。沖繩男孩拿著菜單在店外招攬生意，可惜，無論他怎麼努力手指菜單照片解釋，阿桑們仍無反應。就在這時候，隔壁店家一個會説中文的工讀生上場了，和婆婆媽媽們一問一答，最後，阿桑們一陣交頭接耳的討論，就決定踏進了餐廳。一旁的男孩忍不住聳聳肩，轉過頭，忽然與我眼神交會。我看見他臉上閃過一抹無奈又好笑的表情，也只能回一個安慰的笑容給他。

如此親近的南國，到底是會因為有著鄉土的熟悉感而感到愉悅，或是反而削弱了異鄉旅遊的特殊情緒呢？想著想著，我突然感覺口渴了，決定買一杯久違的甘蔗汁來喝。啊，真甜美。不用回到台灣，也能喝到童年的回憶，光是這一點，就是讓人開心的了。

張維中

台北人，現居東京。在臺取得文學碩士後，08年來日。早稻田大學別科、東京設計專門學校畢業。現于東京任職傳媒業。大學時以長篇小説踏入文壇，迄今出版著作25部以上。近作為散文《夢中見》，遊記《一日遠方》，小説《戀愛成就》。

日本經濟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