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5/2012

戰後世代與失落世代的拔河

    為解決PIIGS(葡義愛希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債務風暴,歐元區高層案牘勞形,時而劍拔弩張,時而各有退讓。然而,近憂稍解,遠慮未除,撙節方案所引發的大失業潮,正蠶食鯨吞戰後世代與失落世代之間的互信基礎,一場歐元區的「代怨」危機正醞釀更大的社會動盪,將為世局投下新變數。

 所謂戰後世代,是指生長於二次戰後百廢待舉年代的人們,他們對戰爭殘酷心有餘悸,對和平共處抱持期待。因此,戰後世代的政治人物秉持高度使命感,促成歐洲一次又一次的整合。走過大風大浪的他們,相信沒有化解不了的危機,即便歐債漩渦深不見底,也迄未動搖「歐元區一個也不能少」的決心。

 最近發生的一個場景,最能說明戰後世代的歷史情懷。7月8日德法舉行兩國戰後和解50周年紀念儀式,救市立場相左的德國總理梅克爾與法國總統歐蘭德,罕見地親吻對方臉頰、以「親愛的」互稱,並共同強調「德法兩國的情誼才是拯救歐元的關鍵」。

 這種訴之以「情」的宣示,雖有幾分官場作戲,但更有幾分真實。梅、歐兩人均出生於1954年,德法簽署戰後和解的1962年,他們已8歲,青壯年階段則與冷戰時期交疊。尤其梅克爾成長於「老大哥」密布的共產東德,兩德統一後,從科學家蛻變為政壇要角,進而成為歐洲最強國的領袖,歷史的離奇曲折與人生的悲喜淬鍊,造就她鋼鐵般的意志力。

 「平凡先生」歐蘭德的崛起,雖拜前總統薩科吉自亂陣腳之賜,但他與梅克爾畢竟是同世代的人,即使兩人有撙節與振興之辯,但目的都在維護得來不易的歐元區。

 同樣的歷史情懷,也展現在我國央行總裁彭淮南身上。彭老在7月初發表「政治決心是解決歐洲危機的關鍵」長文,一開始即以1916年德法死傷慘重的凡爾登戰役破題,再述及1984年的經典畫面:當時的德國總理柯爾與法國總統密特朗,共同出席凡爾登戰役紀念典禮,雙雄在雨中攜手向世人宣示:「歐洲是我們共同的祖國。」彭文直指,當今的歐元區雖是貨幣巨人,卻是財政侏儒,最終只有走向政治同盟,才能促使各個政策領域協調一致。

 彭淮南生於1939年,比梅克爾與歐蘭德大15歲,對於戰爭與和平的禍福有深刻體悟。斯人斯文,語重心長,既點出解決途徑,卻也凸顯出執行難度。

 當前歐債危機積重難返,解決的關鍵不僅在於戰後世代的決策高層能否凝聚政治決心,更在於失落世代的芸芸眾生能否被動之以「情」,願意犧牲小我以成就大我。然而,從最近OECD(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與ILO(聯合國國際勞工組織)公布的兩分報告顯示,失落世代的就業環境急遽惡化,小我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又豈肯為大我赴湯蹈火?

 「我們必須竭盡所能,阻止失落世代的出現」,這是OECD秘書長葛利亞的最新呼籲。該組織在甫公布的就業展望年報中指出,越來越多人與勞動市場脫節,尤其是15-24歲的年輕人,若一直找不到工作,將對其長期職涯與收入產生創傷效應。根據統計,OECD34個成員國的青年失業率平均達16.2%,在德國除外的歐元區更為嚴重,其中希臘與西班牙都超過5成。

 這群可能淪為「失落世代」的歐洲年輕人,成長於後冷戰、全球化、科技勃發的年代,青少年階段與歐元區繁榮期交疊,對本國貨幣印象模糊,對線上戰爭瞭若指掌,卻可能對二戰恩怨所知不多。在渡過閒適無虞的青少年時期後,他們原以為迎面而來的成人之路,仍會是一條康莊大道,沒想到希臘危機戳破歐元區的榮景泡沫,從此情勢逆轉,就業軌道被債務風暴破壞得支離破碎,歐元區的存在於是變成痛苦的根源。

 根據ILO估算,自2008年全球金融風暴、2010年歐債危機接續爆發以來,歐元區已流失350萬個工作,區內失業率突破11%的歷史新高;若決策層再不採取振興措施,則未來4年恐再增加450萬個失業者,使區內失業總人口攀升至2,200萬人,屆時失業率將飆升至14%左右。ILO主席索馬維亞警告,若情勢持續惡化,勢將引發社會動盪不安,侵蝕歐元區人民對各國政府、金融體系與歐盟組織的信心。

 當戰後世代的歷史情懷碰撞上失落世代的現實困境,就像愛情與麵包的取捨,難求兩全。如果以梅克爾為首的戰後世代決策層仍舊堅守撙節改革路線,那麼,失落世代眼裡的戰後世代,將不會是充滿歷史使命的世代,而是延後退休、債留子孫、令後輩工作無著的自私世代。這種「代怨」對社會秩序的殺傷力與破壞性,自然不容輕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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