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2014

睡得安才學得好

紐約時報

《赫芬頓郵報》創辦人阿里安娜·赫芬頓(Arianna Huffington)在2013年年末的一次TED演講中,告訴全場觀眾(多為傑出女性)多睡,「一路睡到頂。」「Sleep your way to the top」這個常指性賄賂的說法,被她巧妙地改成提高人生成效的好辦法。她說的是高質量的睡眠。赫芬頓這一短短的演說中,嘲諷了那些以缺睡為榮的虛榮男性。確實,這個世界上從不缺吃不好、睡不好、忙個不完但不見有什麼成效的「華威先生」。赫芬頓稱,男人就是因為連軸轉,所以決策失誤頻頻,雷曼兄弟破產了,如果是善於平衡作息的女性,比如所謂「雷曼姐妹」,情況興許完全不同。但願她只是開玩笑。不論男女,成年人缺睡,都會影響注意力和精力,導致工作低效或失誤,這個問題在男女當中同樣存在。良好的睡眠對於未成年人更關鍵。在出生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睡眠是否充足,直接影響到兒童的身體發育,尤其是大腦的發育。上了中小學後,孩子如果缺乏足夠的睡眠,會影響到學習。《時代周刊》的教育專欄作者安妮·墨菲·保羅(Annie Murphy Paul)撰文稱,睡眠本身就是學習過程。保羅的說法多來自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著名心理學家艾莉森·哥普尼克(Alison Gopnik)。哥普尼克對於睡眠等非典型手段實現成功的學習很有研究,著述頗豐。去年她也在《華爾街日報》上撰文,要人「像嬰兒那樣睡眠和學習」

睡眠和學習的相關性,腦科學和心理學領域有不少實證研究,從中我們發現,睡眠對於記憶影響非常大。睡前看的東西,不少會被大腦「鎖定」,對於長期記憶效果更佳。這種發現,有的已經進入了實踐應用。科學新聞網的一篇報道稱,人在創傷性事件後,不應立刻去睡覺,否則腦子會把痛苦記得更深刻,這種做法,在悲劇性事件後的心理諮詢中已經開始使用。也有科學家對睡眠和具體學習領域有所研究,比如良好睡眠對動手能力、記憶、音樂學習的積極作用。

除了「記憶」這種技能之外,睡眠和創意等「高端技能」的關係,也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有時候人對於一個事情關注過久,答案會藏起來,讓腦子放鬆一下,去入睡,反而能「妙手偶得」地得到一些答案。歐陽修說他讀書,是靠「馬上、枕上、廁上」這些放鬆的時候。一些創意的產生,也來自於這些放鬆的時光,包括睡覺時的「枕上」。元素周期表來自門捷列夫在夢中得到的啟發,谷歌的發明,創意最初也來自夢境。夢裡啟發的科學發明還有縫紉機、胰島素、X光等。

大部分關於睡眠和學習的研究,是在睡眠質量和學習效果之間建立關聯。研究者多為認知科學和心理學界的一些學者,他們的研究大部分是定量研究,有一定的局限,研究範疇狹隘。有不少不太容易被研究者關注,或者說無法量化的關係,如睡眠和精力、睡眠和性格、睡眠和家庭關係,也一樣值得關注,卻常被研究忽略。這些方面存在的問題,卻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例如,睡眠習慣和時間管理休戚相關。兒童往往並不能對身體的疲倦有敏感認知,身體累了腦子還活躍。疲倦時會拖延做其他的事情,比如洗澡。越是拖延,就越累,惡性循環,最終精疲力盡,影響次日學習,也影響大人的工作。缺少睡眠使人注意力難以集中,做事和學習效率低下。缺睡導致的疲倦,也讓人脾氣急躁,影響和周圍人的關係和整體生活質量。

睡眠的習慣貫穿於人的一生。人年輕的時候睡不夠,到了老年階段,往往睡不着。這時候學習的好習慣開始「反哺」睡眠。最近我女兒的一個音樂老師傑瑞·愛德蒙茲博士(Dr. Jeri Edmonds)到我們家做客。這位教授說她教了一輩子音樂,觀察到注意力不夠長的人,學音樂也難學好。她鼓勵學音樂的人看書。她說她自己每天晚上不看書不能睡覺。這個習慣很多美國人都有。他們小的時候,父母在他們睡覺之前會和他們一起看書,或是念着書讓他們入睡——這幾乎是一個偉大的美國傳統。藉著這個傳統養成睡前讀書學習的習慣,一生都會堅持下去。

良好睡眠的好習慣,再強調也不過。問題是對家長來說,怎樣才能夠養成比較良好的睡眠習慣,讓孩子好好學習呢?

打破忙碌的體面幻覺。改變的第一步,是打破一些關於成功和重要的陳腐觀念。不要以為忙忙碌碌就是成功和體面。用更少的時間,做同樣的事,或更多的事,還能留出些時間休息,玩耍,這才是真功夫。怎樣改進這種效率呢?睿智的取捨至關重要。對家長來說,不要給小孩一天規劃太多「課外」的事情,他們學校的功課已經夠忙的了。另外,小孩貪玩是天性。安排給他們的「功課」太多,他們沒時間玩耍,怎麼辦?他們就盡量減少睡眠。家長應該幫着他們學着規劃,養成良好的時間管理的習慣。這種好習慣他們自己會受用終生。

為我們的休息做預算。俄克拉荷馬州在20世紀30年代頻刮沙塵暴,原因就是因為土地一直用重型農業機械連年耕作,土地沒有休息,土質疏鬆,風一吹就成了沙塵暴天氣。無數中部大平原的人因此遷移。羅斯福政府後來通過法律手段,讓農民改變耕作習慣,包括讓土地「休耕」,此後沙塵暴問題得到了解決。缺乏休息而使用過度的大腦,會和缺少休耕的大地一樣,產生頭腦的「沙塵暴」,讓人昏聵,成效低下。很多宗教(比如基督教、猶太教)都有守「安息日」的規定,比如在星期天(安息日)的時候不去工作。美國很多商家星期天不營業,目的是讓員工能守安息日規定。很多人不能閑下來,閑下來覺得內疚,或是怕人笑話自己是個「閑人」。人應該享受勞作之餘充分休息(包括睡眠)的樂趣,不為之感到內疚或丟人。這種休息的時間應該有所規劃,比如星期天不讓孩子做任何事,讓他們盡量休息,或是玩耍。玩得不痛快,歇得不充分,恐怕學得也不會踏實。

保證充足的睡眠時間。每天八小時的常規說法還是可以奉行的。需要指出的是,睡眠更重要的是規律性,而不是時間總量。比如一周每天都缺睡,靠周末來補,一周的總量貌似是達到了,但是這樣也會把生物鐘打亂,反而有害。中國小孩晚上做很多作業,晚上十一二點睡覺的很多。美國稍好一些,但是家長抱怨也很多。大部分公立學校小孩上學有校車接送,為了把高中、初中和小學校車錯開,且避開上班高峰期,一些學生上學時間非常早。好在很多美國家長很注重兒童的充足睡眠。不少美國家庭,家中較小的孩子睡覺時間都是八點鐘左右,最遲也不過九點來鍾。我去過一些美國家庭作客,發現家長對兒童睡眠非常關注,把孩子早點入睡當很大的事情來抓。如果孩子們早睡,他們自己還沒睡,他們在屋子裡走動輕手輕腳,關門的時候小心翼翼,不出一點聲音,也不大聲說話,以免吵醒剛剛入睡的孩子。這種安靜的環境,可以說是越來越難找。環境喧囂更是讓人心情煩躁。去年跳廣場舞的大媽噪音擾民,就成了一個「公害」。高考期間,甚至有家長下毒殺死附近池塘的青蛙。這種做法頗為極端。我想家長更應關注孩子們平時有沒有安靜的學習環境,讓其學習卓有成效,而不是臨時抱佛腳,考試的時候才來找靜。我也希望中國針對噪音污染立法,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噪音擾民的問題,而不是讓老百姓因為這個問題相互攻擊。

協調好全家作息規律。讓孩子早點入睡,多睡一點,不僅有利於他們的學習,大人也多出一兩個小時時間,自己來看看電影電視,看看書,放鬆放鬆,這也有利於我們的心理健康。一個家庭有着良好的作息習慣,會讓全家人身心健康。家長需要制定好睡覺的時間,並嚴格執行。我發現,如果家裡有兩個以上孩子,一個早點睡,一個遲點睡,遲睡的孩子開門關門、放水洗澡等各種聲音,都會影響早點睡覺的孩子,使其不能沉睡。最好一個家庭能把需要全家互動,或者產生噪音源、影響他人休息的活動,安排在早些時候。而把可以安靜做的事情,比如讀書,放在睡覺之前。另外家庭活動處所也應有所區分,減少不必要的互相干擾。若房子大一些,可安排在不同的房間從事不同活動,比如在卧室看電視,不要影響孩子。讓孩子休息好,未必意味着大人就一定要犧牲自己必要的消遣,但是一些小小的辦法,可以達到兩全其美的效果。比如家裡空間有限,孩子在睡覺,大人在看電視,可考慮買一個無線的耳機,自己能享受,又不影響他人。

恢復午睡的習慣。如果有條件,一些學校不妨恢復午睡的制度。我發現,哪怕能睡五分鐘,整個人一下午精力就完全不一樣,這種「投入」實在太划算。美國有研究證明,幼年和童年期間,午睡習慣能提高學習效果。我們小時候午睡可是學校裡面要求的。在西弗吉尼亞的時候,我兒子上的私立託兒所,每天午飯之後也有一段午睡時間。但是有這種做法的學校不多,至少在美國,它是例外而非常規。去年,我為了撰寫一篇關於學習時間的文章查閱文獻,發現很多相關文章來自西班牙的學者。這也不是湊巧——西班牙仍保存有午睡(Siesta)。由於學習的絕對時間縮短,學者在研究學習方法的時候,在學習時機和時間問題上可謂精雕細琢。

復古分段睡覺的方法(segmented sleep)。今天這種八小時睡覺的習慣,是因為我們晚間有便利且便宜的照明,我們可以人為控制什麼時候睡覺。這種作息,是工業革命之後才有的。在中世紀,電燈還沒有發明,很多地方睡覺是分段的。晚上天黑之後就睡覺,半夜或者一點的時候起床一兩個小時。這一兩個小時,有的人用來串門,有的人祈禱,也有學者和詩人這個時間創作。我現在自己也考慮使用這種方法。過去我晚上十二點睡覺,現在嘗試八九點睡一下,十一點醒來,利用這個時間寫點東西,或者看看書,到一點鐘再去睡覺直到第二天早晨。

需要指出的是,我自己在睡眠方面並沒有處理好,甚至說教訓很多,非常苦惱。以上想法,是「吃一塹長一智」。我做過不少翻譯,一向「五行缺睡」。迫於生計,白天要上班,回到家裡,得等孩子入睡後或起床前起早摸黑。開夜車做事,難免最後昏昏欲睡,翻譯出錯。若校對不小心,編輯也沒注意,就可能成問題了。同時,家庭裡面,不良作息讓我們所有人都疲憊不堪,可是我的一些想法也因種種原因無法落實,只能慢慢地來,同時指望「易子相教」,這些道理,或是我理想中的狀況,或許讓其他家庭看了,從中受益。我們自己會繼續尋求改進之道。

包括赫芬頓這樣的精英女性,通過報紙、TED演說等渠道,說起睡眠問題,把睡眠這種生活習慣變作熱門話題,為什麼?我想是因為大家太「忙」了,都缺睡。可是這種忙,如赫芬頓所言,未必都是真忙,而是分散注意力的東西太多:社交網絡、手機、電腦。人們貌似從事「多項任務」,每一項任務都不能認真完成,結果時間耗掉,效率低下,只能向睡眠要時間。工業革命之後,隨手開啟的電燈蠶食了一些睡眠。在網絡時代,無處不在的網絡又蠶食了一些,使得這些平常的習慣,成了全社會的問題。過去我們說「夜長夢多」是貶義詞。可是,我已經很長時間,沒聽兩個孩子說過自己的任何夢了。夜不夠長,覺不夠足,哪裡還有夢?夢被瞎忙的現代人拆了。我們應行動起來,把美好的夢鄉還給他們。

南橋,曾做過多年文學翻譯,現在美國高校從事課程設計工作,關注教育的理念和方法在跨文化語境下的轉換和借鑒,著有教育文集《知識不是力量》、《及格主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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