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移民，不如移居

馬家輝


台灣忽然提高香港人的移民門檻，影響有多大？

我覺得幾乎沒有影響。

台灣的「移民入場費」本來是台幣五百萬，現忽倍增至一千萬，聽來恐怖，但就金額而言，其實仍然不算太高，甚至可說是非常便宜。若不相信，請你拿著一千萬台幣試試申請入籍地球上其他任何一個文明城市，能夠成功的機會，恐怕接近零。台灣政府對香港人的移民申請規限，就鈔票而言，以前是「非常寬容」，如今是「尚算寬容」，跟所謂嚴苛有著很遠的距離。

更何況，若認真考慮移民，極少人會打算只帶著一千萬台幣，既然口袋裏的鈔票金額早就比台灣政府所開列的新入場費高得多，又何懼移民新門檻？門檻又怎成其為「門檻」？由五百萬變一千萬，實質意義真不太大，但心理上的打擊，當然是有的。

許多香港人在嘴巴上嚷著移民台灣，許多去過台灣旅行的香港人都說「不想回港」，至於是否真的願意就此長居，有待驗證，但嘴巴說說、心裏想想已經很爽也很有紓解效益。在這吵鬧紛亂的絕望年頭裏，如果連說都不准說、想都不准想，恐必憋到爆炸，人人狂躁，個個抑鬱。

好了，台灣政府忽然調高移民入場費，儘管實質意義欠奉，有能力申請的仍有能力，沒能力的仍無能力，但不管有能與無能，看在眼裏，聽在心裏，終究感受不良好，隱隱覺得台灣「背棄」港人、厭棄港人、嫌棄港人，半關大門，對生活在「水深火熱」裏的香港人毫無憐憫之情與接納之心。由是更感絕望與孤立，在心裏對台灣形象扣了幾分。

然而，如果真愛台灣，倒亦應支持台灣政府對外人採取適度的「關門政策」，不管是對移民或遊客，都應該。台灣之美好，關鍵核心在於沉靜，在空間上和心情上都是（台灣當然亦有政治紛亂，但對移民和遊客來說，他們由於沒有深厚認同而無感，故不受干擾），一旦湧入一群又一群的過客或來客，沉靜必亡，到時候，別說不值得移民，連去旅遊亦要三思。波蘭不是有這樣的俗語嗎？「把一隻燕子抓住，折斷牠的翅膀，讓牠無法飛走，只能乖乖留在籠子裏供你欣賞，但你忘了，最初吸引你的其實只是牠在空中飛翔的美態」。於鳥，於人，於地，皆如是。拒絕來客，保護台灣，是硬道理。

說到底，與其連根拔起地移民，不如來去自由地移居，先在福爾摩沙享受一段自在日子，始決定是否願意長居此地甚至以此作為埋骨之所。移居，不必一千萬，手頭大概有一百萬已夠快樂一年，但當然沒法住在一○一大樓旁邊的信義區了，只能遠住些，小巷裡，山間邊，舒適度卻仍遠高於香港窩居。

所以我有一些中年朋友打算以此策略移居台灣：把香港大概廿五坪的中產房子放租出去，月收台幣大約十萬元，搬到台北，用四萬租一個四十坪的房子，剩下六萬作生活費，在三四年內出境入境、來去自由，逍遙自在得很。住久了，想家了，買張機票，搭九十分鐘飛機，便可回來。台港之間，一天有卅個航班，台灣即香港，地球村不村沒關係，最重要的是台北香港早已成為村頭村尾。

（作者為香港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