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2014

讀博論

日本經濟新聞

又到學期末了。學生都在想升學、就業、留學的問題。當然,有學生問我,要不要再讀博士,要不要成為教授。

這陣子,香港以前的一位行政長官走出來,召集了一個基金會,為香港想出路什麼的。我記得,這位特首上台的時候,好像遇上了幾多百年一度的金融風暴,然後他就不知道聽了什麼智囊説,要令香港轉型,要把香港轉型成知識型社會,就叫大家,「需要持續增值」,「多讀幾個學位」。

現在,我的友儕間,都讀了很多學位了。有一次吃飯,做某大市場調查公司做中層管理職的朋友G説:「幹!這檯朋友中,最低學歷的是我!」對,G的最終學歷,「只不過」是中文大學的MBA課程。在我那次的飯局中,算是低學歷廢青了。那天吃飯的朋友,幾乎每個人都有一個學士學位,兩個碩士學位。而其中一位通識老師朋友,有六個碩士學位。最終學歷,是香港大學的一個關於佛學的碩士學位。

書,我們這些人,也許讀不少。學位越讀越多,但又如何?不過是讀書而已。

看看台灣的新聞,最近台灣的年輕人,都在問「讀博不讀博」。在民國105年的時候,全台灣的大專生,會減少二萬多人。基於學生基數減少,台灣政府就呼籲現在正在讀博的博士生,或是在當教授的老師,要找出路。將來幾年,某些不受學生或老闆歡迎的大學也許會面臨倒閉。到時候,台灣過去十年吹吹擂擂的什麼知識型社會轉型,一代人的時間就這樣白費了。

台灣的狀況,不用多説,大家都知道是奇怪的:跟我的學生差不多質素的電腦程式設計員,月薪就是六千元港幣左右,而且這已是台灣畢業生中,不錯的薪水。不少大學畢業生,都只是在選舉大敗的政客們口中的「失敗者」,永遠的 22k (月入兩萬兩千新台幣的大學畢業生,即約五千五百元港幣左右),而被媒體、政客稱為「月光族」(每個月都花光所有薪水的族群)或是「啃老族」(大學畢業後也沒有獨立、自住,找到工作後都回到娘家住,依靠父母的照料的族群)。只是,不論是台灣、香港或是世界各地的「已發展地域」,這套「書中自有黃金屋」的概念,還是有效的「向上流動」方法嗎?現在,台灣當局就叫大學的博士生轉行,棄教從其他任何行業。台灣的教育部長吳思華昨接受台灣報章專訪時表示,這些「叫教授轉行」的計劃,有一個很好聽的官式名字:「高級人力重新分配方桉」。這方桉包括:請「企業」成立研究中心,及後教育部轉介適合的教師轉職到研究中心,協助企業研發。成立獎勵計劃,輔導教師創業。「輔導」教師轉進公營部門,比如文化部、交通部等任何需要專業的文史工作者、觀光産業規畫的人手。四是于「海外辦學」,協助教師到海外授課研究。

可憐的,或可恨的是,數年前,台灣報章雜誌報導,有一個博士生,轉行賣炸雞扒,還給台灣首富郭台銘公開説這位雞扒博士生浪費政府資源。

社會生態的改變,令人不能再以「讀書」、「考試」向上流動,已成事實。日本東京大學的調查表示,在小泉純一郎時期推行「寬裕教育」(ゆとり教育)後,東京大學的新生的家庭收入,有上升趨勢。有非正式的調查指,不少東大新生的父母,年薪超過一千萬日元。原因,是因為寬裕教育把課程減少,而大學方面也不會把入學試題目修改。結果,如果你只是一個「普通學生」,沒有像《蠟筆小新》的風間同學一樣,頻上補習班,要上大學除了加倍的努力了吧?

貧者越貧,富者越富,不止于經濟效果上。即使上了大學,不少日本大學的博士生都有就職困難的問題。比方説,2007年代的時候,就有人提出一個叫「高學歷 Working poor」的社會現象。指日本的博士畢業生比大學教授的教職數量要多得太多。日本企業的文化,都不認為新入社員需要「讀太多書」,不少企業還明文訂明,大學畢業生要加入他們的公司,年齡就不得超過二十四歲。不少博士生畢業後,也已進入三十代。由於沒有辦法投入普通的職場,導致他們只可以去教大學。但大學教授的職位,大學生的數目也沒有增加。為數不多,但也有一定數量的博士生只可以成為「非常勤教授」(即是 part time lecturer)。這些非常勤教師,月薪大概只有十七萬日元,加上要為課程收集資料、買書等準備,結果有不少高學歷的 working poor十年來都只是住在學生時代住的單位,月租四萬日元,沒有浴室的學生單位。也有一些博士生在暑假沒有課可教的時候,要到便利店及影音店做打工男幫補生計。

在2014年,由於社會生態的改變,年輕人向上流動的食物鏈也已經改變。這些年,不少上一代的人,都叫香港的學生最好及時回家,好好讀書。但在他們眼前的問題,就是因為他們讀了書,才認知那個是問題……人生,真是充滿不大不小的哲學煩惱。

健吾 80年生,香港專欄作家、香港商業電臺節目《光明頂》、《903國民教育》主持,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及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講師。著書超過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東亞流行文化軟實力及多元性別關係等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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