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
鮑勃·迪倫(Bob Dylan)的嗓子並沒有變得更美。71歲的他推出了自己的第35張錄音室專輯《暴風雨》(Tempest),距離他1962年的首張個人專輯已經過去了整整50年。專輯中迪倫聲音的粗礪,驕傲地蓋過它的不完美。這聲音有時候幾乎帶着慈祥,帶着點色心未死的老人家那種嘲諷的笑意;但有時也充滿着沉靜的憤怒或刺骨的陰冷,尤其是在《狹路相逢》(Narrow Way)里那幾句“我全副武裝,我在全力戰鬥/你不可能毫髮無傷地離開”,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這個聲音只需一兩句歌詞便能將記憶化為預言,將玩笑變成威脅,把浪漫變為屠殺,《暴風雨》里的歌曲就是為這個聲音度身定做。
迪倫的上一張錄音室專輯是2009年的《共度人生》(Together Through Life),由迪倫與“感恩之死”(Grateful Dead)的詞作者羅伯特·亨特(Robert Hunter)合作創作,其中大多數歌曲都帶着一絲善意的閃光。《暴風雨》和《共度人生》一樣,也是由迪倫本人製作(署名“傑克·弗洛斯特”[Jack Frost])。擔任伴奏的還是他的巡演樂隊,只是加入了新成員,“Los Lobos”樂隊的大衛·西多戈(David Hidalgo),演奏手風琴和小提琴等樂器。新專輯中的《迪尤肯汽笛》(Duquesne Whistle)這首歌仍是迪倫與亨特合作的。
《暴風雨》和迪倫進入新世紀後推出的其他專輯一樣,帶有現場感和根源色彩,在布魯斯、鄉村樂與民謠的交界之地游曳。專輯中收錄了10首歌,其中8首都超過了5分鐘,彷彿成了帶有美國南方鄉村色彩的咒語。專輯一開頭,一股帶有欺騙色彩的溫暖懷舊氣息撲面而來,開始曲《迪尤肯汽笛》聽起來好像20世紀30年代的西部搖擺樂老唱片,然後又加入了更現代化的錄音技術,歌詞用浪漫手法描寫火車的汽笛聲:“笛聲呼嘯,就像我的女人也在車上。”
接下來是《午夜過後》(Soon After Midnight),是一首帶有20世紀50年代風情的慢步舞曲,歌詞從輕鬆滑稽的韻文(有一個女孩叫蜜糖/她拿走了我的大洋)變成強硬的宣言(“我才不着急/我不怕你的怒氣”),結束時又成了一首情歌。
但專輯愈往後愈是黑暗陰鬱。時而是神諭般的聯想,時而是簡潔的敘述。迪倫肯定想了很多:女人、階級、旅行、權力,上帝神秘莫測的力量與無處不在的死亡。
《暴風雨》的末尾幾首歌都是這樣,《錫天使》(Tin Angel)里唱到冷酷的三角戀中發生的謀殺與自殺;《早期羅馬君王》(Early Roman Kings)里唱到大屠殺;《向前跑,約翰》(Roll On, John)里唱到約翰·列儂遇刺身亡的事(拋開傷感情緒不說,這首歌是專輯裡最差的一首)。標題曲《暴風雨》是一首14分鐘的長篇紀錄,以凱爾特鄉村華爾茲風格的音樂和45段電報式的歌詞敘述了1912年“泰坦尼克”的覆滅:
他們封閉了船艙
但艙門受不住衝擊
黃銅與鍍金的樓梯
他們在那裡淹沒
迪倫的這首歌,讓人想到一首“卡特家族”(Carter Family)的老歌《泰坦尼克》(The Titanic),那首歌也是華爾茲風格,也提到船上的瞭望員;另外也會讓人想到1997年那部風靡一時的電影。
迪倫的歌曲往往都是以過去時代遺留的殘渣或金塊打造。比如帶有存在主義色彩的鄉村布魯斯歌曲《狹路相逢》里使用了“密西西比帥哥”(Mississippi Sheiks)的副歌;《早期羅馬君王》里使用了“泥水”(Muddy Waters)名曲《小大人》(Mannish Boy)里精彩絕頂的樂段;《深紅小鎮》(Scarlet Town)里使用了傳統歌謠《芭芭拉·艾倫》(Barbara Allen)里的片段和約翰·格林利夫·惠蒂埃(John Greenleaf Whittier)的詩句。迪倫就是用這些碎片建構起自己充滿原型意向的王國:“在深紅小鎮,你要和父親的敵人戰鬥/登上山頂,一陣寒風吹過,”他用質樸的聲音唱着這一曲輓歌。
《以血為償》(Pay in Blood)彷彿回到迪倫60年代中期《大拇指布魯斯》(Just Like Tom Thumb’s Blues)那種中速歌曲(差別就在於有沒有用上踏板鋼弦電吉他),但這首歌宣告了迪倫此時的嚴厲、憤怒與堅決:
夜復一夜,日復一日
他們剝奪你無用的希望
我愈是付出就愈要給予
我愈是死去就愈要活着。
他用焦躁、沙啞的喉音決絕地放聲歌唱,算不上什麼美妙的旋律,也不是非讓你喜歡不可。他仍然是那個鮑勃·迪倫:飽受磨礪、絕不寬恕,不理會任何人的看法,只對自己一人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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