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信允
記者會上,攝影機前,排列的臉孔疲憊卻仍催眠要堅毅。場內外,多少人都掉了淚,彼此都看見。這不只是一牆之隔,立院內外行動經驗衝突。決策組織內的認知分歧、運動想像糾結了原本試圖尋求「共識」的決策。
說實在,從來沒有人能想像,佔領立院的初始,從120個小時的抗爭設定,竟會一待就是延到近600個小時。愚人節過了,兒童節,清明。祖先是否進來探望子孫,不得而知。只知無法離去。佔領立法院內,猶如自囚,不曉窗外白天和黑夜的時差。院內行動如同壓力鍋,前期面對警方攻堅對峙,隨後被動面對媒體攻防和政府的無視。多中心自發團體成軍的社會運動,卻只有單一決策組織,即使代表權以學生為主,各NGO為輔支撐,當棋局走到內耗,避免不了的是內部吞噬外部擠壓的囧途。而外頭的世界,風吹雨淋架起了棧板,餐風露宿,幾場立春後的大雷雨與寒流交錯,仍堅持佔據街頭,彼此以意念肉身取暖。一天望一天搭起了帳篷,不知道政府的回應,更不知道夥伴決策的方向。矛盾在抵抗憲政民主腐敗的同時,卻又面對自方溝通資訊斷裂。
這個世代我們共同承擔。佔領立法院的同時,我身體也被立法院佔領了。多日無法洗澡黏膩的毛髮、癢出紅疹的毛細孔、腳汗浸濕雙襪的濕鹹、無足時數可眠的夜,喚起了一秒入眠的能力……,更別論那些為此跟上個世代的親情分裂、和解戲碼,還有那些男女朋友分手、休學、離職……都在我的周遭發酵著。身邊多是首次上街的靈魂,情緒無從消化,往往只能一夜長大。
誰說革命必定悲情。這議場24小時的轉播,是楚門世界的再現。異議佔領國會,以演劇場與人民公社的大帳篷展現。議事台成為搖滾發聲DJ台。民主議會召開審議學習的課堂。關上燈映演電影和紀錄片。金曲獎演唱會就反抗之名,連唱了幾夜。空地一隅實驗舞蹈劇展遂成。我說這才是台灣文創的草根價值。共生,共呈。募來一台吸塵器就能搞出好幾則新聞。學運經濟發酵中。
以退為進沒輸沒贏
500多個小時,四個訴求,在靜默抗爭下逐一可見間接成果,但總是不滿意。宣告轉進的當下,我想起野草莓學運的彼時,也是如此的掙扎,又瞬時的釋懷。釋懷,是認知到這個物體空間的談判籌碼衰退,需要更多的行動來蓄力。圍城之戰,是退也是進,沒贏也沒輸。千百心緒。
門沒關好,我進來了。這場戰役,近600小時,媒體造神由我們自由解構。公開自嘲運動傷害,舌槍往來上卻是集體療傷。以跨世代的語彙,修正路線,學習串聯。在瓦解正常生活秩序與父權價值之時,這個世代,你無法忽視。
敏感神經守護民主
這場運動,行動,記錄,還在持續蘊生。全球數十個城市,有台灣人地方就有連結聲援。中國布局在台灣的暫時破局,不知是否正影響中亞各國間的談判籌碼。能確定的是,青年世代集結起重新走上街頭,為公義征戰的行動正當性開創了新格局。轉身不是藉口,Z>B,踏出立院門口,時空交疊,從當時攻佔路線走出。向陽花,已傳到不知最遠的哪一方,夥伴們正夾雜在四方前行的路上。忽然間,掉淚的情緒襲來,是歡喜和安慰一個階段的完成吧。多日來喉嚨的沙啞,已經忘了當時的聲線。抬著頭,風勁讓雲快速飄散。譴責國家暴力的呼喊,仍在耳邊繼續響徹。我們正都持續被繫在這條行動的路上,用最敏感的神經,守護民主的價值,讓疼痛跨世代共筆歷史。
自己國家自己救。島嶼天光後。返航,望鄉,轉守為攻,出關播種。
議場留守學生、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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