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7/2014

經濟學的要務與創新

英國《金融時報》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經濟系Winsemius講座教授 黃有光



天則經濟研究所近期在北京工業大學耿丹學院舉行了“中國經濟學跨學科理論討論創新研討會”,七八十名國內外著名經濟學者參加了會議,筆者在此簡談觀感。

首先,很高興得知茅於軾老師獲得英國《前景》(Prospect)雜志的世界十大思想家之一的榮譽。茅老(85歲)精通現代經濟學,能用大眾明白的語言論述重大道理,有憂世憂民又敢講真話的知識分子應該具有的高尚品格,我們大家都應該向他學習。

從參會者在會議的發言與討論中,可以說證實了中國這幾十年來,不但經濟突飛猛進,經濟學者們對現代經濟學的掌握與應用以及創新,也在不斷進步。這顯然是值得慶幸的。不過,經濟學大概是很抽象,也相當深奧的社會科學。筆者幾十年來,在對包括擁有美國有名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的應徵者的問話中,發現有很大的比例並不能夠回答微觀經濟學簡單純基本理論的一些問題。我選微觀,因為宏觀的問題在不同情形比較有不同的答案。微觀純基本理論,像數學,答案是100%明確的,雖然這簡單理論,未必能夠100%在實際經濟中應用。這個不能回答基本問題的比例,高到我自己聘請博士後研究員時,也不敢用它來肯定排除應徵者,只用為考量之一,當應徵者在其它方面的表現不錯時,還是聘用了。在這次會議中,也發現一些對正統經濟學的批評,其實顯示發言者不理解基本經濟學。

要避免對基本經濟學的誤解與類似的錯誤,可以讀讀拙作《從諾獎得主到凡夫俗子的經濟學謬誤》(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上的論述。 其實,關於經濟學上的錯誤多的是。所以,經濟學並不完全像孫滌教授在5月5日會議前吃晚餐時講的,經濟學上是很難證誤的。這本書上可以看到很多證誤。(當然,難以證誤的情形也很多。)


因此,對於中國經濟學界,第一要務,並不是理論創新,而是先精讀正統經濟學, 掌握好它,把它用於解釋現實世界,提出合適的政策建議。在這過程中,發現正統經濟學有不足夠的地方、不全面的地方、不適合於中國的地方、甚至可能有誤導性的地方,再去補充、改進與創新。因此,我不同意會議關於“如何推進理論創新”的提法。我們的目的不是理論創新,而是提高經濟分析能力。在很多情形,這只需要獲得一些有關數據,對實際情形增加認識就能夠達到,未必須要創新。不是為創新而創新,而是為提高分析能力而創新。如果新理論不能至少在某些方面,比原有理論更好地解釋實際世界,更好地對有關政策有所啟示,這種創新是一種倒退,不應該“推進”。

值得一提的是,北京工業大學經管學院副教授莫志宏女士發言時,其發言速度比平均速度高至少50%,但其咬字的精確與清晰程度比平均高至少100%。至少以語言能力而言,顯然遠遠是全會議所有發言者(絕大多數是男性)的冠軍,讓林毅夫教授或張維迎教授驚嘆“江山代有才人出”。這也是女子的平均語言能力比男子高的一個例子,男女能力大致平等,但各有所長。

在討論時間,莫志宏至少有兩次比較長的發言。有一次是關於陳平教授、全局均衡與價格機制的(也提到了茅於軾與黃有光),內容我不理解。不是因為她發言速度快,她的發言句句都很清楚,而且後來我讀了會議記錄,也不理解。另外一次,她說(根據會議記錄),“因為讀書讀多了的人很容易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比如我的學生會問我這樣的問題,說老師為什麽衣服是不一樣的大小賣一樣的價格呢?張五常會提這樣的例子,說(為何)餐館裡面放鹽不放鹽是一個價格呢?他們問的問題看起來好像很那麽回事,實際上用一個著名哲學家的策略,就是說他們首先應該回到真實世界,不是科斯意義上的,而是把這個事情放到他產生的背景中,首先讓他合理的理解,當合理理解的時候,意味著他們提出這樣愚蠢的問題(只有讀書讀多了的人才會提出這樣愚蠢的問題)會自動消失掉。”我不明白為何那位學生與張五常的問題是愚蠢的,對這兩個有意義的問題的答案是太詳細的價格劃分會增加定價與交易的成本。

我不講“一般均衡”,我講“全局均衡”,“一般均衡”顯然是大陸的錯誤譯法(台灣沒有錯譯),因為“一般”是與“特殊”對應的,不是與“局部”對應的。全局均衡主要要點,就是整個經濟相互之間是相互關系的。 即使是你一個人的消費,你買蘋果的時候,你買多少,不只受蘋果價格影響,也受其他價格影響。各個消費者會影響整個經濟,要考慮他們之間的相互關系。經濟學的一個貢獻,就是讓我們知道在分析經濟問題的時候,不只是看其直接的作用,也要看其間接的、考慮全局均衡後的相互作用,包括考慮了成本、稅收、人們的反應等作用。例如,對汽油徵稅,減少堵塞與污染,但駕車者可能認為高油價的損失更大,因而反對。這是忽略了汽油稅的增加,可以使其它方面的稅收減少,或增加改善交通與環保的投資,實際上利大於弊。

全局均衡與福祉經濟學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結論是所謂福祉第一定理,證明在一些條件下(包括沒有污染等外部性),完全競爭的全局均衡是最有效率的(詳見拙作《福祉經濟學》第二章)。這定理讓我們洞察市場或價格機制自動調節的作用,明白看不見的手的功能與局限。完全競爭與沒有污染等假設很不現實,但這定理可以作為一個基準,讓我們知道什麽情況(例如嚴重污染、行政壟斷、金融危機等)需要政府對市場的補助。對於凱恩斯與哈耶克關於政府宏觀乾預的論爭,筆者也是折中派。對於不現實的假設是否可以接受,我在天則所會議第一單元的發言已經專門討論。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黃有光1942年出生於馬來西亞,1980年被選為澳大利亞社會科學院院士。近期於內地出版《宇宙是怎樣來的?》、《從諾獎得主到凡夫俗子的經濟學謬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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