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金融時報》
王爾山
如同所有旅行一樣,在認識沿途風物之外,還有一個認識,在於認識自己。
我是在戈九賽(第九屆玄奘之路商學院戈壁挑戰賽)前三天來到敦煌的。
比賽從瓜州的鎖陽城遺址出發,我沒有特別留意那是什麽地方,反而跟飛機上認識的一支參賽隊伍度過了開賽前一天的大部分時光。
開賽前幾天的航班上估計都可以看到參賽者:從廣州到西安,坐我旁邊的是北京一個大學的隊員,從西安再到敦煌,我坐在深圳一支隊伍中間。
我們聊了一路,決定第二天一起上參賽者比賽上的說明課,其間看領隊試圖找司機帶大家去賽道查看並體驗一下卻遇到很多困難,主辦方說賽道已經封閉了,車開不進去,坐車三個小時到了起點以後還要自己走進去,但那麽熱的天,又是開賽前一天,教練認為這時候更應該保持體力,而不是繼續消耗體力……
就這麽跟主辦方以及團隊各種討論,最後達成某種妥協:一起到玉門關去,主要目的是觀光,放鬆。
教練特意問了車程,大巴開出去以後看到巨大的指示牌上面也大大地寫著26公里,嗯,錯不了,最多也就是一小時的車程。
沒想到照樣走了差不多兩小時。後來我們可以想到的原因,是這個景區實在太大了,進了大門還開了一個小時,才看到博物館,以及不遠處那個著名的遺址。
從邊塞詩里早就熟悉的傳奇,如今就只剩下那麽一個土黃色的大土堆,獨自站在廣闊無人到讓人想起“蒼涼”二字的天地之間,你要說它不是那個真身也不是不可以,這時候,內心裡沒有一點觸動是不可能的。
幸好那天天氣晴朗,藍天白雲,加上這麽一大群躍躍欲試的參賽者要在這里擺出各種造型互相拍照,情緒高昂,氣氛變得如此熱鬧,就沒機會讓你為舊人舊事傷感。
西部的日照很長很充分,以至於晚上回到敦煌參加開幕式,太陽還沒有下山。
不過,到了各隊依次上臺表示豪言壯語時,我也跟著激動起來,並且也跟著做好了第二天一早出發的準備,我後來發現,自己對即將面對的情況還是缺乏瞭解。
一是之前說過的,所謂全程112公里,只是根據GPS數據測算的直線距離,我們實際要走的不可能是直線,距離更長。
二是沿途地貌多變。小雅丹、軟戈壁、礫石灘、小沙漠這樣一些名詞,在我這里搜尋不到任何記憶,我就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我就承認了吧,直到現在,說起誤闖戈九這段經歷,我能說的依然是,我們要走的比112公里還長,而且很難走,一會兒碎石子,一會兒軟綿綿,還有駱駝刺,你必須“拐彎抹角”繞開它們,免得它們勾住你的衣服,給你留下一道又一道傷痕……
這還是賽事手冊上寫到的,至於三天正式比賽開賽第一天,七級沙塵暴突襲,這是誰也沒能預料到的。我的反應就跟其他第一次遇到這場面的毫無經驗的選手一樣:站在原地看,拍照,看那遙遠天際一片黃霧如何悄無聲息就變成黑雲壓頂,半個天就黑了,沒什麽風,但細細的沙子開始飄下來,沒有經驗的人並不會感到害怕……終於聽到有人說,趕緊上車!
因為這場罕見的大型沙塵暴,這天早上取消了記者跟隨徒步的安排。
我也以為沒機會了,就跟其他記者一起坐車來到中途的補給站。
但一個記者邀我一起走,她說她答應了自己母校的隊伍,說要在這里跟他們會合,走向第一天的終點。
還有一個工作人員看著我倆也說,要是我就走,做點驚天動地的事兒。
就沒想過要怎樣驚天動地,但這句話當然可以給虛榮心提供一點點小刺激,那就走吧,我幾乎是很不情願地離開補給站的帳篷,走進依然被風沙攪得能見度很低的戈九賽道。因為擔心耐力不如那個記者朋友,我還先走一步,跟在他們隊里較早到達補給站的人後面,開始了據說只剩下10公里的下半段。
頂多只要兩小時吧,我這麽想。
沒想到,等我好不容易走到幾公裡外的下一個站點,從熱心為我們鼓勁的志願者那兒聽到的卻是,“加油,還有12公里!”
當時真想說我不走了,就是不走了。
風那麽大,一張嘴就是沙子,即使戴著防風眼鏡,依然可以感到眼眶上面全是細沙。
最後是怎樣走下來的?
想起先前採訪的一位參賽者,他說這已經是他第N次參加了,而他其實並不喜歡這個比賽,每次都在想,能不能找一個體面的藉口退賽?結果就是沒找到,就是硬著頭皮走完了。
可我應該沒有找體面藉口的問題啊,人家好歹還是企業家(畢竟這是商學院挑戰賽,唯一參賽資格就是商學院學籍,無論是MBA或EMBA都可以,因此來了不少老闆級的選手),在他們那個領域很是有點名氣,而我連參賽資格都沒有,要不要跟著走,本來就是可選項。
現在看來我還真就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沒有辦法對自己承認失敗。
關於自己的認識還不止這一點。
還記得我在賽程最後一天走完最後20幾公里以後被拍的那段視頻,當時我正用冰塊試圖緩解雙腳疼痛,那絕對不是我願意被拍的場面,但當我仔細看完,卻對自己感到很意外。
這是因為,出現在畫面上的我,看上去除了有那麽一點點疲倦,就沒有任何異樣,甚至,四天三夜的風吹日曬也沒有在我的臉上留下足夠明顯的痕跡。
如果說,這一路上我已經在一步一個腳印之間發現,原來,我也可以做到,有能力走完這段路,雖然我曾經非常畏懼跑步,每年一次的800米考試是我在學生時代最大的噩夢,我以為我就沒有那份耐力,那麽,現在,關於自己的能力,我得到了影像的證明。
這證明來得如此有力,以至於我的想法有了一個180度的轉變,先前是,終於走完了、可以回家了,現在是,誰能讓我明年再走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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