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
香港—上個月,北京召開了一次文藝座談會,參會的有許多著名作家和藝術家,習近平在會上做了一次講話,說了一些名言警句,背誦了自己讀過的書目,並且表達了他對當前文藝的看法。
據新華社報道,習近平認為當前的文藝創作「有數量缺質量」,有抄襲模仿、千篇一律的問題,有「機械化生產、快餐式消費」的問題,還談到了「低俗」和「慾望」。
他教導作家和藝術家應如何創作和創作什麼:「應該用現實主義精神和浪漫主義情懷觀照現實生活,用光明驅散黑暗,用美善戰勝醜惡,讓人們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夢想就在前方。」
習近平強調文藝工作者必須明確其立場:文藝工作要貫徹好「黨的文藝方針政策」。文藝不能「在市場經濟大潮中迷失方向,不能在為什麼人的問題上發生偏差」。
「文藝要堅持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這個根本方向。」
這次座談會讓許多人想起了1942年的延安文藝座談會。習的偶像毛澤東在那次會議上正式確立了「黨管文藝」的原則。從那以後,中國文學和藝術就漸漸成了共產黨的宣傳工具,一切文藝機構都是政府機構,一切文藝獎項都是政府獎項,所有公開發表的作品都要經過重重的審查,作家和藝術家不能批評,更不能諷刺挖苦,只能描寫陽光明媚,否則就可能會被查禁甚至逮捕。
北京文藝座談會開過之後,不出意料地,全國各地都開始學習習近平的講話。參加會議和未參加會議的作家、藝術家紛紛發言,有的讚美他讀書多,有的讚美他的語言「親切平實」,更多的人說自己「備受鼓舞」。
在中國這樣的國家,最高領導人隨便一句話都有着無上的權威。在未來幾年間,習近平的個人喜好必將改變中國文藝的審美趣味,而他的批評也很可能會成為整肅文藝的指針。
幾乎沒人質疑「習近平是否有資格對文藝指手劃腳」。在最近幾個月,他已經成了全中國乃至全世界最暢銷的作家。在他2012年出任國家主席後,他的舊作《之江新語》突然就成了超級暢銷書。這本書是他的專欄合集,在他擔任浙江省委書記期間,他曾經在當地的報紙開設專欄,寫的多半都是共產黨的傳統官話。另外兩本書(《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和《習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讀本》)的成績更為驚人。
自毛澤東以降,共產中國的每一任領袖都是暢銷作家,同時還是了不起的通才甚至全才。除了「革命家、政治家、戰略家」等共用頭銜外,毛還是詩人、書法家和游泳健將,鄧小平是設計師和橋牌高手,習近平上任不過兩年,卻已經顯示出他在足球和寫作方面的過人才華。
雖然審查已經成了中國文學和藝術的最大障礙,習近平卻無一字談到創作自由,只是指示「要把愛國主義作為文藝創作主旋律」,「要傳承和弘揚優秀傳統文化」,「文學和藝術不能沾滿銅臭氣」。
這些話雖然不是法律,卻有着比任何法律都更強大的效力。在全國「學習習大大講話」的過程中,這些話一定會被過度解讀和詮釋,並成為出版業、影視業及各種獎項評選的標準。未來數年,中國文藝即使能夠擺脫所謂的銅臭氣,也將不可避免地沾染上「習氣」。
更危險的還是他對當前文藝的批評:「低俗」、「慾望」和「感官娛樂」。這些話很可能會成為未來共產黨整肅文藝的指針。
就在北京座談會結束的五天後,《光明日報》發表評論文章,提出要抵制西方文藝理論,在「不良思潮、低俗趣味、錯誤思想」面前要敢於「旗幟鮮明地提出批評」。
這或許就是習近平的「中國夢」:一個過於安靜的、容不下任何雜音的夢。不聽話的教師(如法律學者張雪忠和諶洪果)會被趕下講台;不聽話的報刊(如《南方周末》和《炎黃春秋》)會被嚴厲整肅;不聽話的個體(如浦志強和郭玉閃)會被送進監牢。而現在,他們又把目光瞄向了文學和藝術。可以設想,在未來幾年,中國政府的禁映、禁播和禁止出版名單上又將增添新的品種。雖然習近平的支持者正在歡呼文藝春天的到來,但我確信,在這春天之前,我們還將經歷一個無比漫長的嚴冬。
20世紀上半葉,作家王實味遭遇或許可以代表那整整一代人的苦難,1942年,在惡名昭著的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前,自願投奔延安的王實味發表了一篇幾千字的文章,批評延安的「衣分五色,食分三等」,然後被批鬥、被拷打、被長期監禁,最後被一刀砍死,屍體沉入枯井。
在這篇致命的文章中,王實味說「要盡一切力量走向光明」。72年之後,面對着幾乎同樣的會議、同樣的處境,中國的作家和藝術家們,還有幾人會說「我們要盡一切力量走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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