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高貴

王丹

中世紀西歐的貴族，形成自己的精神特質，其中一項，就是帶有矜持意味的尊嚴，或者他們心目中的高貴。這樣的精神特質，包含對弱者的態度，就是包容與保護。貴族特有的對婦女的禮遇，以及為了保護女性的安全不惜犧牲生命的勇敢，都是這樣的對弱者的態度的體現，這被視為一種文明品格。也許女性主義者不喜歡這樣的觀點，不過好在這不是我的重點，我的重點是，其實，在我看來，高貴的品格有好幾層含義：

高貴，首先是對自己的尊重，這就是所謂自重。一個社會的遊戲規則，如果完全是靠暴力或者武力威脅來維持，這個社會的文明一定是假的，這種假的文明本身就是一種反文明的現象。極權社會就是這樣的。同樣的道理，如果一個人做一件正確的事情，僅僅是因為這樣做是社會的規範，可以得到表揚和鼓勵，或者不這樣做就會被懲罰，那只是生存本能而已，談不上高貴。高貴，就是一個人做一件正確的事情，他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他不是為了尊重規範，而是為了尊重自己；他不是被迫的，而是自願的。

其次，高貴，是對一種非現實的價值目標的追求，是一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唐吉訶德一向被認為是傻子，但是其實他試圖恢復和遵循的，正是所謂的真正的貴族精神。這樣的精神，也就是通稱的理想主義的精神。如果我們參與一件事業，是明知道這件事可以做成而去參與的，這不是理想主義精神，這是資本家的投機心理；如果我們做一件事，目的只是在於成功的結果，而不是這個過程中你所能得到的成長，這樣的精神，也是功利而且短視的。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確實不現實，它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樣，遙不可及但是可以在黑夜中給迷途的路人指引出方向。選擇這樣的事情去做，在我看來，就是高貴的行為。

最後，說到對於弱者的保護，我認為要做進一步的區分。中世紀那種對於女性的彬彬有禮和誓死捍衛，表面看是一種貴族精神，是對弱者的保護，但是，這是強者對弱者的保護。這樣的保護，其實是為了體現自己是強者，或者說，這種行為本身，在社會規範中被認為是強者的特質之一。我當然不能說這樣的行為是不對的，但是這是不夠的。在我看來，最讓人感動的，不是強者對弱者的保護，而是弱者對弱者的保護。當一個人，自己的資源有限，卻還是願意盡力去幫助別人的時候，他們體現出的人性的光芒和精神上的高貴，當然要比那些億萬富翁資助貧苦兒童，更能打動人心。強者保護弱者，多少有一種悲憫同情在其中，姿態上還是有高下之分；而弱者保護弱者，則需要更大的勇氣和愛，更體現出平等的人的尊嚴。

在今天的社會，談論「高貴」這樣的題目，顯得不合時宜；但是，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一些微小的細節之處，只要你去觀察，高貴的品質，還是可以看到的。也許，我們無法做一個高貴的人，但是能從生活中，去發現一些高貴的品質，也是一種收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