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德
好多年了,我常常跟隨王清峰律師到各地探望災區,撫慰災民。為了向日本國會爭慰安婦的公道,她也要我陪去斥責日本國會議員「戰爭是男人的事,傷害了婦女怎能不道歉、賠償?」福島核災區我也跟著去做人形立牌。王律師也許是希望讓災民們看到「這個人」歷經苦難,還能活得如此平靜、自在;我願意做跟班,是眼前的苦況,不管是滿目瘡痍、山河破碎、肢體傷殘或親人盡失,都能再一次提醒自己,上天對我多麼慈祥…。王清峰律師從30多年前營救雛妓,她一直追著苦難、弱勢跑,在認識她的人心中,她是「台灣最可愛的情人」。
前天,我又跟著紅十字會總會王清峰會長到大高雄區做了三天兩夜的撫慰和探望災區救助的工程。在高雄和陳菊市長陪高雄氣爆災民吃了感恩餐。一位全身能看到的地方,除衣服外,就只露出雙眼和嘴巴、耳朵,整個臉和雙手都仍用紗布包著,他是位年輕的替代役男,嚴重灼傷。他由一位漂亮的女友和媽媽陪著參加,他的女友替他要求合照,我陪著他坐下聊聊。他輕聲地告訴我:「從氣爆後,她就一直在醫院照顧我,我已毀成這樣了,…。我叫她走,走,她就是不走。」我懂,做為一個絕望的男人,他不想拖累,傷害心愛的女人,是種男子氣概。
我連手都不能握他,怕他疼痛,我只能告訴他:「苦難中有愛人相伴,是最豐盛的人生。」他媽媽挨近來:「你要堅強,像施主席那樣…。」他原本坐著,突然要求自己站起來跟我合影。我心中有股莫名的感動,擠出來的微笑中,我自知眼眶一定泛紅了。絕望是生命中最殘忍的殺手,信心是天使。
離開高雄會場,我們一行人到美濃已經深夜。第二天早上,我們從樸美、寧靜的美濃往北走,去探望紅十字總會捐助奧援的住宅和設施。王清峰接任總會長以來,全國她已走了幾次了。張寶輝處長在車上一一介紹工程,「從來沒有一位會長像王會長這樣從工程發包、建造到落成,她都要親自參與。她要社會捐給紅十字會的每分善款都用在該用的地方。主席,你知道王會長是不領薪水的嗎?」王清峰搶著說:「不是不領薪水,是沒有薪水好領。」全車都笑了起來。
車往東北深山區域走,經茂林、興龍、寶來,再往桃源、高中、勤和、復興、梅蘭、樟山、梅山口。幾個小地方的地名都是我第一次聽到,尤其合併高雄市後,原有的鄉和村都改成了區和里,讓人分不出是鄉村或都會。此行最主要的地方,是像孤島般的樟山和梅山口。
在寶來、桃源之前,風景很美,路已修好,大橋也興建完成;趕工中的人員一個個黑了臉,辛勤的工作。車過了勤和,看到了破碎的山河。好幾百公尺的溪面,磷石溪砂積平河面,兩岸山崩的痕跡清晰依舊。台灣政治力很少整治過河溪,寬廣的河面只有細細的流水,但是每次狂風暴雨,就挾帶大量砂石在滾滾洪水中往下沖。一條荖濃溪仍保有著千萬年前的容貌,只是河道越來越寬越淺,最後車子只能走在顛簸的河床上,一場大雨,這些河上車道可能又消逝無蹤了。
樟山國小是此行的重點之一。八八風災後,她成為孤島迄今。樟山和梅山口只有幾十戶人家。我們走進校區,幾位年輕的老師興奮地要求合影。全校只剩66名學生,他們卻必須堅守工作,教育下一代。老師們的生活條件都非常差,住在13坪大舊貨櫃屋中。紅十字會正在替老師們建永久性的宿舍,也只有15坪大。如果眷探,也只能擠在一起。早、午餐是39元,但食材都從山下運來,當然比山下貴很多!艱苦地區補貼每月只有四千元,幾乎只夠老師開車到高鐵幾次油錢!
奉獻是需要真誠的付出,不計物資回饋。我們的來訪很快引起全校的騷動。老師立刻要把學生叫出教室見我們。我說不要驚動。有位老師悄悄對我說,這不是驚動,是機會教育。八八風災後,這些孩子們已很少見到外人,找機會讓孩子見見「大人物」,學習應對,是教育機會。我心才釋懷,也佩服老師們的用心。
回程美景依舊,我卻惦念著樟山孤島中的師生,他們是弱勢中的弱勢,人少選票少,政治力什麼時候才會投注關愛的眼神?
來到高雄,接到家人來電告知:查弊查到郭台銘的秋葉原,郭董登報,令台北市政府48小時內回應,否則立即停工。有錢人講話會大聲。選舉時我記得他威脅說:「不要逼我離開台灣。」不管郭董有沒有道理,真想告訴他:示弱是強者的美德。有錢人講話請輕聲細語點。威脅沒有人會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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