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狂草

我們得以觀賞風雪狂草是緣於建物的屏蔽，然而大自然有嚴峻難測的時候，我們可得謹慎面對。 　「啊，下雪了。」 　計程車剛開上溫泉區的入口附近，便看到雪片緩緩飄落，我不禁輕呼起來。我們四個人的東北之旅是當天從東京啟程的，出發時遲了，來到福島市已經是薄暮時分，錯過了開往市郊溫泉區的最後一班客運巴士，只得搭計程車上山。 　抵達預定的「鳳舞山」民宿，雨雪似乎停了。進了房間，放好行李後，民宿主人問我，晚餐已經備妥，是不是先用晚餐呢？剛才在櫃台登記時，已經看到許多客人都在用餐了，我們要是循例先泡溫泉，的確會拖得太晚，便應答了主人。 　餐廳不算頂大，但客人陸續食畢離去，就顯得寬敞了。我們被安排在面對馬路的一面大玻璃窗前，小火鍋剛煮開的時候，黑暗的外面，雪又開始落了，這回下得密些，剛才在計程車上看到的應該只是序曲。 　不一會，突然狂風大作，捲起層層雪花，以高力度甩脫，時而讓風刮到窗上，時而遠颺，隨又捲土重來。風雪越來越急，淋漓揮灑，舞得彷如以黑夜為紙白雪為墨的書法狂草，而大自然就是那神龍不見首尾的書家了。 　如此近一個小時之後，方才風歇雪止，在窗內來自南國的我們如癡如醉之間， 　結束了這一場風雪秀。餐前黑暗的街道此刻已為白雪覆蓋，而對街婆娑的樹木也彷彿裹上了密實的糖霜。 　第二天早晨，晴朗的天空高懸，溫泉區樹上的糖霜已然溶化，白色的木板和玻璃也閃爍著陽光，惟有道路的泥濘與殘雪見證昨日的風雪激狂。 　詢問民宿主人半田先生客運巴士的時刻表，這位五十多歲方臉短鬚的漢子說，他有點事要下山，可以順便載我們下山。這「順便」非常豐富，汽車首先載我們往上走，到溫泉區最上面的停車場，讓我們眺望吾妻山的連峰和四野的風光，之後才往下走。下了山，半田桑彎到一處鄉土藝術區，領著我們參觀幾個諸如製瓶製人偶的手工藝教室，看廣場上露天市集裏的蔬果，並請我們吃蔬菜冰淇淋，最後是參觀重建的江戶時代各式民居戲院建築物，冰淇淋和民俗村入場券都是他掏腰包。 　路上和半田桑聊天，他告訴我「鳳舞山」要拆了，因為工程單位要在那個地方建一座堤壩。以後呢？他說他可以在附近挑一處地點重建民宿，但他又想與朋友一起買地設一座農場，收留從學校中輟的少年。何去何從，這些日子正在反覆思考。 　時近中午，我們才與這位熱情的民宿主人在福島火車站揮手道別。 　這是2000年四月初到日本旅行的往事了。2011年3月11日東日本大地震海嘯引發福島核電災害後，我幾次想起在「鳳舞山」那晚的景象。我們得以觀賞風雪狂草是緣於建物的屏蔽，然而大自然有嚴峻難測的時候，我們可得謹慎面對。 　不知半田桑後來作了甚麼決定？但不管怎樣選擇，只要在福島，總會波及的罷，不知他災後如何？但願他運氣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