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6/2013
研究發現,懷舊有益身心健康
紐約時報 JOHN TIERNEY
搬到英國南安普頓大學之後(University of Southampton)不久的一天,康斯坦丁·斯蒂基特(Constantine Sedikides)和一個心理學系的同事共進午餐,討論他最近一些不同尋常的感覺:每周里總有那麼些時間,他會突然被懷舊之情所擊中,想念他之前在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的家、老朋友、大學著名的Tar Heel籃球隊的比賽、炸秋葵,還有教堂山城中秋天甜美的氣息。
斯蒂基特的同事是一位臨床心理學家。他迅速給斯蒂基特做了個診斷:一定是抑鬱症。還有什麼其他原因會讓你沉浸在過去呢?自從17世紀的瑞士醫生髮明「懷舊」這個單詞以來,懷舊一直被認為是一種心理紊亂。這位瑞士醫生將士兵們的精神與身體疾病都歸咎於他們急切回家的心理,這在希臘語中被稱為nostos——「懷舊」的英文單詞nostagia的前半部分詞根。而後半部分詞根的algos,則意為「隨之而來的痛苦」。
但斯蒂基特博士並不想回家——至少不是美國教堂山的家,也不是他的老家希臘。他堅持己見,告訴他的同事:他並沒有痛苦的感覺。
「我告訴他我是一個向前看的人。有時我確實忍不住會懷念過往,但這是有好處的。」他說,「懷舊讓我覺得生活有根源與連續性。它讓我喜歡自己和身邊的人,將我的生活歷程編織理順,給我前進的勇氣。」
他的同事還是表示懷疑,但最終斯蒂基特博士贏得了辯論。1999年的這頓午餐給予他啟發,使他開創了一個新領域。他在其社會心理學實驗室里研製了一套工具,包括一個叫「南安普頓懷舊量表」的調查問卷,如今世界上許多研究者依然在使用這些工具進行研究。經過十餘年的研究後,懷舊已經不像人們當年所想的那樣糟糕,它的形象變得好多了。
從研究結果看來,懷舊可以減少孤獨、無聊與焦慮。它讓人們對陌生人更加慷慨,對外人更加容忍。當夫妻們擁有共同的懷舊記憶,他們會感覺更親密快樂。在寒冷的房間里,懷舊會使人們感覺溫暖。
懷舊確實也有痛苦的一面。這是一個苦中帶甜的體驗,但將利弊權衡來看,懷舊依然能讓生活顯得更加有意義,讓死亡感覺不那麼可怕。當人們無限依戀地談論着過往時,他們通常會對未來更加樂觀與富有信心。
「懷舊使我們更人性。」斯蒂基特博士說。他認為第一個偉大的懷舊者是奧德修斯(Odysseus,《荷馬史詩》中的希臘伊卡島王,流浪十年終回故土與親人團聚——譯註),曾用親人與家庭的回憶以支撐他度過痛苦的歲月。但斯蒂基特博士強調,懷舊並不等同於思鄉病,它並不只作用於離家的遊子。即使其歷史聲譽不良,懷舊也不是一種病。
約翰森·賀佛爾(Johannes Hoffer),那個最初在1688年發明「懷舊」單詞的瑞士醫生,將它定義為「可導致器質惡性疾病的神經系統疾病」。軍隊醫生們猜測,派駐外國的瑞士僱傭兵中無比流行的懷舊病,是因為他們的耳膜與腦細胞有過早期損傷。受傷的來源則是阿爾卑斯山上永不停息的聲聲牛鈴叮噹。
同樣的感受
19到20世紀時,懷舊曾被歸於「移民精神疾病」、「抑鬱症中的一種」、」腦部壓抑強迫症」等各種疾病里。但當南安普頓大學的斯蒂基特博士、提姆·維爾德舒特(Tim Wildschut)與其他心理學家開始研究懷舊後,他們發現這在世界範圍內是一個很正常的現象,甚至年幼如7歲的孩子們,就已經有懷舊現象(他們會愉快地懷念生日與假期)。
「英國對懷舊特徵的定義,和在非洲與南美是相同的。」維爾德舒特說。它們擁有共同的主題,如對朋友家人、假期、婚禮、歌曲、落日、湖泊等的懷念。每個故事裡都傾向將自己定義為主角,有親密朋友環繞四周。
大部分人稱每周內至少會經歷一次懷舊感受,而幾乎一半人每周會有3至4次懷舊體驗。研究者們將「懷舊」與「思鄉」加以區別,懷舊情緒通常由消極事件與孤獨感受喚起。但人們說,懷舊能幫助他們情緒變好。
南安普頓的研究者們也在實驗室里測試了這些影響。他們讓人們閱讀一篇描述致命事故的文章,另外用性格測試找出那些有極度孤獨情緒的受試者。果不其然,那些為事故受害者傷心的人與害怕孤獨的人們,相比而言更容易沾染上懷舊情緒。而懷舊確實有所作用:他們會感覺並不那麼抑鬱與孤單了。
但這些懷舊的體驗並不只有積極的一面。我們的回憶里並不全是笑聲。而回憶帶給我們的歡樂中,也總摻雜着若有所失的悵惘。但總體而言,懷舊的益處還是大大超越其害處。南安普頓的研究者們進行了系統分析,他們在實驗室中採集數據,還分析了一本叫《懷舊》(Nostalgia)的雜誌中刊登的故事,得到這一結論。
「懷舊的故事通常有很不好的開頭,一般都帶着一些問題,但它們總能有個好的結局,因為有親近的人給予你幫助,」斯蒂基特博士說,「所以你能以一種強烈的歸屬感結束懷舊體驗,而會對他人更寬容慷慨。」
音樂可以很快引發懷舊,於是它成為研究者們最喜歡的工具。在荷蘭蒂爾堡大學(Tilburg University)的一個實驗里,研究者文格霍特(Ad J. J. M. Vingerhoets)與其同事發現,聽音樂不僅可以讓人懷舊,還能感覺到身體更溫暖。
在中國南方的中山大學裡,周欣悅仔細探索了這種溫暖效應。她和她的同事花了一個月時間追蹤記錄學生們,結果發現在寒冷天氣里,這種懷舊情緒更為常見。研究者們也發現,當人們呆在20度的涼爽房間里時,他們比呆在暖和房間里更容易懷舊。
在實驗中,並不是所有呆在涼爽房間里的人都會懷舊,但那些懷舊的人確實表示感覺更溫暖了。斯蒂基特博士說,這個心理與身體的聯繫表示,也許早在奧德修斯之前,懷舊已經對我們的祖先產生進化上的意義。
「如果回憶可以至少讓你自我感覺身體舒適,這都會是一種神奇並複雜的環境適應,」他說,「它讓你可以堅持更長時間以尋覓食物與庇護,這有助於生存。」
尋找甜蜜的時刻
當然,回憶也可能讓人絕望。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研究者們認為,懷舊可以惡化「自我中斷」(self-discontinuity)這種疾病。史蒂芬·史提斯(Stephen Stills,美國歌手——譯註)在《組曲:朱迪藍色的眼睛》(Suite: Judy Blue Eyes)中準確地描述了這個問題:「不要讓過去來提醒我們現在已不再如此。」這種悵然所失與情緒錯位經常與身體或腦部疾病相聯繫。
但根據新近研究結果,這種自我中斷的感覺並不一定是懷舊體驗的結果。事實上,根據南安普頓懷舊量表問卷,如果人們增加懷舊頻率,他們會傾向於擁有一種更健康的自我中斷情緒。為了了解記憶令人欣慰的原因,北達科他州州立大學(North Dakota State University)的克雷·羅德里奇(Clay Routledge)與其他心理學家在英國、荷蘭與美國成人中進行了一系列實驗。
在實驗中,部分受試者先聽了一些過去的流行歌曲,並讀了一些他們所喜愛歌曲的歌詞,使他們產生懷舊情緒。相比起對照組,這些受試者更可能感覺「被愛」與「生活有意義」。
接着,這些研究者嘗試喚起受試者的焦慮,以測試懷舊在另一個極端的作用。他們讓部分受試者閱讀一篇由所謂牛津哲學家寫作的文章,文章里講述因為個人對世界的作用「微不足道、悲慘與無意義」,生活只是虛無。結果表明,文章的讀者們更容易產生懷舊情緒,這也許是為了驅趕這種薩特(Sartre)式的絕望。
另外,如果這些被試者的懷舊情緒被喚起後,再來閱讀這篇討論人生荒涼的文章時,他們比較不容易被作者說服。至少對接受實驗的英國學生們而言,在記憶隧道中流連體驗能讓他們認識到生活的價值。(這是否能對憂鬱的法國文人起作用則有待分解。)
「懷舊對於存在感至為關鍵,」斯蒂基特博士說,「它喚起了珍貴的記憶,讓我們相信個人的價值,覺得我們擁有有意義的生活。我們的一些研究表明,那些經常沉入懷舊情緒的人更能面對死亡這一概念。」
在記憶銀行里儲存
懷舊的效果似乎取決於年齡。這是英國薩里大學(University of Surrey)心理學家愛麗克·何派(Erica Hepper)的研究結果。她和同事發現,年輕人的懷舊程度相對較高,中年人程度偏低,而老年人則又重新回到較高的懷舊程度中。
「懷舊可以幫助我們面對生活的轉折期。」何派博士說,「當年輕人剛剛搬離家鄉,開始他們第一份工作時,他們會沉浸於聖誕節家庭團聚、寵物和學校朋友的回憶里。」
斯蒂基特博士現在54歲了,他依然很享受對美國教堂山城的懷舊,雖然他的懷舊範圍已經在過去十年中被大大擴展了。他說,多年的研究給予他一些啟發,以增加自己生活中的懷舊對象,其中一項是:創造更多值得回憶的時光。
「我不願意錯過任何機會,以製造值得懷舊的記憶。」他說,「我們管這個叫可預期的懷舊,我們甚至已經開始這個相關研究了。」
斯蒂基特博士從研究中還得到了另一個啟發。當他需要讓自己快樂起來,或者需要一些心理激勵時,他便從其「懷舊儲備」中汲取能量。在這樣的時刻里,他會試着讓自己專註於回憶,細細品嘗往事,而不去將它們與其他事情做對比。
「許多其他人,」他解釋道,「將懷舊定義為用往事與現狀對比,然後自我暗示地認為過去的生活更美好,感嘆着『那些年』。」但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這都不是最好的懷舊方法。比如當老年人在養老院里對比現狀與過往,這並無法讓他們覺得未來無限美好。但如果他們將往事看成一種人生存在的方式,思考『我的生活意味着什麼?』,他們則可能從懷舊中獲益。
這種不做對比的懷舊已經作為研究的一部分,用於一年級本科生,以測試人們在不同情況下時懷舊的作用。其他實驗則採用相同的方法,用以測試養老院中的老人、剛從癌症手術中恢復的婦女與監獄的囚犯。
有沒有完全無法陷入懷舊的人呢?有的,相比起渴望親近的人,那些對親密關係持懷疑態度的人便在懷舊中收穫較少,他們在心理學術語中被稱為「迴避型人格」。當然也有神經病患者會過分沉浸於懷舊之中。然而對大部分人而言,斯蒂基特博士建議我們可以對此做有規律的練習。
如果你沒有神經機能病,也沒有迴避型人格,我覺得如果你一周懷舊兩到三次,會對你有幫助。」他說:「將懷舊的體驗作為一種珍貴的經歷,亨弗萊·鮑嘉(Humphrey Bogart)說:『我們會永遠擁有巴黎』(電影《卡薩布蘭卡》的經典台詞——譯註)時,懷舊便是我們的『巴黎』。我們擁有這些記憶,沒有人能將它們奪去。這是我們的無價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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