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8/2014

歷屆首獎談創作與生活

短篇小說篇

1如果可以到一個小說家的家裡做客,你會拜訪誰?

伍軒宏:不會想要拜訪任何小說家。跟小說家見面的最佳地點,是他們的作品。他們最好的時刻都在文本裡了,小說就是他們的「家」。

賴志穎:想見的人很多,回答這問題就和回答最喜歡的作家是誰般不易,所以就說近期想見的吧。最近艾利絲.孟若讀得多,如果她不介意,我希望能和她生活一個星期,聊些日常的瑣事,整理花園,做菜,不刻意談作品,這樣就很滿足了。

楊慎絢:1980年代的陳映真;因為《人間》雜誌。

楊富閔:呂赫若(1914-1951)。讀他的日記,像觸摸到40年代台灣文化界心跳,佩服於呂氏對創作的熱情,他專志寫作,也明白寫作是辛苦事;他寫小說、劇本,提醒自己發現美的事物,呂赫若的「美」又是什麼?這些那些都讓人好奇。

吳明倫:呂赫若。他在日記裡說過:「想寫更像台灣人的生活的、不誇張的小說。有台灣色彩的作品。」和「懷疑自己的文學才能。」這種讓我共鳴不已的話(尤其後者)。不過其實親近感是這樣油然而生的:「對了,要以戲作家來立身。把主要精力貫注在這方面吧。」、「上午寫戲劇。還是戲劇有魅力。」

我不做客要做賊,抱歉了,我要回到過去,趁夜去呂家的荔枝園,偷偷把他死後被白色恐怖所掩埋的作品手稿和藏書在還沒腐化前挖出來全部打包帶走。

辛曉嵐:(總覺得去小說家家裡做客不是什麼好主意……)如果一定要見一面,想見卡繆,一種見電影明星的概念。

李桐豪:沒有想要去誰家。

2寫短篇小說最大的困難與快樂各是什麼?

伍軒宏:最大困難:寫到自己滿意。最大快樂:終於滿意。

賴志穎:我很怕無法寫出某個讓人需要停下來喘氣的點,那對短篇小說很重要,一旦那個點寫出來了,我就會很滿足。

楊慎絢:最大的困難是開頭第一句;最大的快樂是滿意揮筆,寫出最後一句。

楊富閔:又「恣意」又「節制」地敘述與想像,是最困難也是最快樂的事。

吳明倫:快樂是想到好故事,困難是沒自信把這個好故事寫成好小說。

辛曉嵐:最大的快樂是,痛苦的時間比較短(最可怕的是會想念那種痛苦);最困難的是,找到入口。

李桐豪:最大困難是無法專心,注意力不集中。坐在電腦前面,這一秒跟誰誰講幾句垃圾話,下一秒誰的臉書動態按了讚,誰不是這樣的?最大的快樂當然是把小說寫完。

3關於寫小說,你有所謂的啟蒙時刻嗎?

伍軒宏:不斷啟蒙。每寫一次,就啟蒙一次。

賴志穎:在得到建中紅樓文學獎後老師和朋友介紹我看一些當代短篇小說,才知道原來大家認為的小說似乎不是我想的那樣,但這個年頭只要作者說他寫的是小說我也就當它是了。

楊慎絢:萬物有一定的光譜,能在黑暗中看出法則,就是啟蒙;就像在清晨觀看晝夜遞換的光影,深夜聆聽管弦對話的獨白,夢中遇見門神學者官僚政客的一路變臉。

楊富閔:小時愛吃飛壘口香糖、耍帥吹超大粒泡泡,結果不小心整粒吞下去,心底極惶恐,沒講出真相,一整天到處問親戚長輩:「吞口香糖會不會死掉?」大家都說不會吧,口氣卻不是真的肯定。似乎問久了也煞有其事,他們不安、鼓譟著看我:「會死嗎?」、「不會吧!」沒人能決定你的活與不活,大概是小說啟蒙時刻。

吳明倫:前衛出版社台灣作家全集的《東方白集》是我中學時期唯一想重複看的課外讀物(感謝嘉義市文化中心),第一次自己練習寫仿作也是模仿東方白的〈尾巴〉。

辛曉嵐:寫完,回頭,發現自己剛剛「似乎」寫了小說的瞬間,才有一點點懂得什麼是「寫小說」。雖然現在仍半知不解。

李桐豪:沒有。

4請問你通常什麼時間寫作?

伍軒宏:不能不寫的時候。例如:不寫不舒服的時候,想法浮現的時候,句子自己跑出來的時候,說好交稿時間已經過了的時候。

賴志穎:本來以為沒固定時間,但仔細想想似乎仍是早上居多,果然沒辦法太瀟灑。現在我只要能有時間寫就偷笑了。

楊慎絢:除夕夜,寫到年初五;寫不完,星期六清晨早起繼續寫,寫到地老天暗,忘記天亮還要上班。

楊富閔:早上8點半左右開始,和大家一起打卡、上班。時常一邊吃早餐、喝奶茶,一邊敲鍵盤。奶茶得買兩杯,習慣寫到中午。

吳明倫:呃,截稿前?

辛曉嵐:天亮以前、安靜無人的時候、疲倦的時候、下雨的時候、想念的時候、讀到一個好故事的時候,還沒有固定寫作的時候(這樣不好)。

李桐豪:清晨,因為那個時段網路上所有的人都還睡著。

5寫小說,最重要的養分是什麼?

伍軒宏:足夠的盲目與自信。

賴志穎:每一篇小說的養分都不同,有時是身邊的人事物,有時是過往的歷史,有時是書中的知識。還有,吃飽睡足很重要。

楊慎絢:柴可夫斯基的音樂,台灣的史地。例如︰清法戰爭的淡水砲台,重演《1812序曲》;七爺八爺的款款對舞,混搭《胡桃鉗》的雙人舞曲。

楊富閔:生活。現在覺得體力也超重要!

吳明倫:用來架構小說的背景知識,不熟悉就趕快找資料學習。

辛曉嵐:生活、閱讀、好奇心。

李桐豪:看小說。

6什麼題材是你絕對不打算寫的?

伍軒宏:絕對不打算寫「學院生活」的題材。在讀大學的時候知道有一小撮英國當代小說家以嘲諷「學院生活」與「學院政治」為小說題材,當時的想法是:那是多麼無趣又閉塞的一群人呀!

賴志穎:不覺得有什麼題材我不敢寫,問題只在於何時適合發表,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寫作而傷害到所重視的人。

楊慎絢:不打算寫愛情小說。因為太太會追問︰小說裡的「她」是誰?

楊富閔:沒有經驗過、不熟悉的題材。

吳明倫:我實在不敢說什麼絕對不打算寫。最近接了競選廣告的劇本,候選人有我不認同的立場,雖然是工作,涉入也很少,仍有點後悔。寫小說是不是就沒這種五斗米困擾呢?

辛曉嵐:血肉模糊的;因為放進腦中,很難清洗。

李桐豪:沒想過。

7文學獎帶給你禮物(或者相反)嗎?是什麼(為什麼)?

伍軒宏:文學獎帶來禮物與毒藥。禮物:知道自己(算是)具備寫小說和散文的能力,改變了身分。毒藥:被指責寫得不夠多、不夠好,需要不斷證明寫作能力。

賴志穎:文學獎帶給我的應該還是正面的幫助居多,相信因為得到文學獎,使我在出版作品集上遇到的阻力比較小。

楊慎絢:最大的禮物是︰返老還童成為文青。最大的負荷是︰新人一轉眼,變成花甲文青。

楊富閔:還在念書的緣故,文學獎鼓勵我寫作,文學獎金則分擔我的生活費。

吳明倫:得獎後讓我願意在寫劇本之外,也開始願意去嘗試不以玩票的心情來寫小說,但是產量很低這個部分,還是沒有辦法。

辛曉嵐:文學獎帶給我珍貴的禮物——那些陌生的讀者;提醒我,文字不是我以為的那樣沉默。

李桐豪:就人生少繳大概一年的房貸吧。

8假日的休閒是什麼?有沒有運動習慣?

伍軒宏:當然要運動。維持身材,才能好好寫作。

賴志穎:假日固定行程是做家事,此外,逛超市看到物庶民豐(的假象?)是滿開心的,除此之外,和朋友見面也很快樂。運動是一定得做的,否則就吃得不安心了。

楊慎絢:帶著古地圖旅行,走古道,看草蕨,追溯河流的第一滴水,翻閱地層斷面,尋找山頂的圖根點,以Google天象圖遙測遠近的山頭,想像天空布滿縱橫交錯的經緯線。

楊富閔:騎腳踏車、在永和的巷弄散步,或聽一下午的台語歌。沒運動習慣,就從今天開始跑步!

吳明倫:今年夏天終於學會了換氣!所以我會游泳了,一項我這一生唯一願意從事的運動。

辛曉嵐:除非長假,週末都窩在家看書看電影看連續劇和睡覺。幾乎天天慢跑。

李桐豪:游泳和跑步。

9寫小說時,時常意識到寫作倫理的存在嗎?

伍軒宏:絕對堅持寫作倫理,無時或忘。但並非為了倫理,因為寫作倫理,也是美學問題。

賴志穎:不清楚這邊問的寫作倫理是什麼,如果說是指抄襲等等的事情,那是不會考慮去做的。

楊慎絢:嗯,寫作需要道德,不倫需要勇氣。

楊富閔:有。媽媽是我的忠實讀者。

吳明倫:是的。(需要發誓嗎?)

辛曉嵐:無法進入寫作狀況時,才會想到這一類的事。

李桐豪:沒想過。

10寫小說這件事的同義詞是什麼?

伍軒宏:寫小說=關照世界=想像他者=塑造另類空間=建構鬼魅自我。

賴志穎:有本書叫做《到不了的地方,就用食物吧!》。我覺得小說就是,做不到的事,活不到的人生,沒有勇氣說的話,就用小說吧。

楊慎絢:「主題閱讀與實地印證」。主題閱讀深入思考,生活印證萃取經驗,了解內心與環境;像是穿過地質年層,挖掘地底的伏流,在枯涸期,等待萬年冰川的雪融。

楊富閔:第一個同義詞是「吃早餐」,第二個同義詞是「生活」。

吳明倫:同義詞: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拚。近義詞:寫不出來、怎麼那麼難寫、不要逼我、別人怎麼都那麼強。

辛曉嵐:休息、奮力振動翅膀、血和灰燼。死過,重新開始。

李桐豪:腦海中蠢動著一個個念頭,一個個的句子,像隱匿於木造房子裡的白蟻群。寫小說就是除蟻,把句子和念頭寫下來,讓它們無法作亂,還給自己一個清淨的房子,也還給自己一個清淨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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