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3/2013

像保護生態多樣性一樣保護多元文化

紐約時報 托馬斯·弗里德曼 堪薩斯州薩利納——過去幾個月,我一直忙着為Showtime電視網拍攝一部紀錄片,講述氣候和環境的壓力在觸發阿拉伯民眾覺醒中起到的作用。這趟旅程無比迷人,因為它使我必須透過阿拉伯國家環保人士的眼光看待中東,從而擺脫了政客的視角。一旦做到了這點,你將能以別樣的視角看到問題及其解決之道。環保人士思考問題的出發點總是「公共領域資源」的良性程度——人所共用的空氣、土壤、森林和水——它們是一切生命存在之本;如果不加保護,勢必動搖整個社會的根基。為某一特殊群體謀利——無論是什葉派還是遜尼派、基督教徒還是穆斯林、世俗派還是伊斯蘭主義者——而犧牲公共資源健全性的舉動,在他們看來都無比瘋狂,其可笑程度堪比阿勒頗或班加西殘破建築的廢墟上那些荷槍實彈、高視闊步的士兵。他們高呼着「勝利」的口號,結果卻發現,打仗「贏」下來的國土上,土壤遭侵蝕、森林在凋零、水源緊缺、就業崗位縮減——公共資源持續惡化。 我們的攝製組抱着探尋堪薩斯州乾旱和世界糧食價格上漲之間聯繫的目的而來,後者是阿拉伯國家起義的誘發因素之一。但我無意中收穫的,卻是對環境的另一番洞見:化石燃料為美國中西部地區單一作物(monoculture)的農場提供能源,而同樣是化石燃料則在中東地區驅動戰爭,製造出一元文化(monoculture)的社會,這兩者有着相似之處。它們都讓各自的公共資源深受其害的原因又是什麼。 我在這裡的導師是韋斯·傑克遜(Wes Jackson)。他是麥克阿瑟獎(MacArthur award)得主,現居薩萊納市,並在此創辦了「土地研究所」(The Land Institute)。在傑克遜的思想觀念里,美國中西部的大草原曾是一片充滿多樣性的荒野,有着複雜的生態系統,養育了形形色色的野生動物,更不用說美洲印第安原住民——直到歐洲人來到這裡,他們犁地,讓種植小麥、玉米或大豆為主的單一作物農田布滿這片土地。傑克遜的目標是恢復大草原多作物生態系統機能,將它從一年生、單一品種作物的種植中解救出來,因為這些農場正將草原萬物賴以維生的土壤消耗殆盡。「我們萬不能再待土地如糞土了,」他說道。 傑克遜清楚,要做到這點,前提是經濟上可行。這就是為什麼他制定目標,要用事實證明,土地研究所的科學家培育的小麥和其它穀物品種能紮根到深層土地、可以作為多年生作物種植——這樣就無須定期翻土或播種了。他相信,達成目標之路在於將這些多年生穀物混合種植,以模仿大草原的原貌,同時提供天然的養料與除蟲手段。對燃燒化石燃料的拖拉機和肥料的需求將大幅減少,而由太陽能補上。這將對土壤和氣候大有裨益,因為土壤中多數的碳元素不會釋放到空氣中。 一年生、單一品種作物染上病害的幾率奇高,也需要多得多的化石燃料來維護——耕種、施肥、噴洒農藥等。傑克遜注意到,與之形成對比的多年生、多作物種植則能提供物種多樣性,進而產生化學多樣性,更進而造就倍加強壯的自然抵抗力,因此「可以取代化石燃料,還有我們生物進化過程中並未與之相伴的那些化學物質。」 傑克遜還維護着一些原生態的草原植被。我們行走在其間的時候,他解說道:這就是大自然天生的「生命樹」。這片大草原,就像森林一樣,「上演着物質的循環,靠着陽光生長,沒有哪種病害能完全毀滅它。我們知道,在20世紀30年代的『黑色風暴』(Dust Bowl)時期,作物都死掉了,但草原活了下來。」然後,他手指着他的多年生穀物實驗田:「那邊是知識樹。」他指出,我們接下來很多年的挑戰,是如何將生命樹融入知識樹,培育出「人工馴化」的大草原。這種高產農田只需每隔數年種植一次,長出的作物只需要收割即可,物種多樣性就能「解決蟲害、病害和土壤肥力問題。」 而這將我們帶回中東。基地組織(Al Qaeda)常常宣稱,如果穆斯林世界想要重獲力量,就必須回到伊斯蘭教「純凈」的年代,那時它還是個一元文化的社會,尚未遭到外來影響的玷污。可歷史事實是,阿拉伯/穆斯林世界的「黃金時代」是8到13世紀間,那正是它形成了多元文化社會的時代。關於那個年代,維基百科(Wikipedia)上寫道:「這段時期,阿拉伯世界發展成了科學、哲學、醫學和教育領域的一大智力中心。」它曾經是「各種文化的集合,彙集、融合并極大推進了來自古代羅馬、中國、印度、波斯、埃及、希臘、拜占庭帝國和腓尼基等文明的知識。」 今天的阿拉伯世界所上演的,正是同樣由化石燃料驅使的殘酷行動,目的是製造更多一元文化社會。基地組織試圖「凈化」阿拉伯半島。什葉派和遜尼派倚靠着石油金元,在伊拉克和敘利亞試圖將對方斬草除根。埃及的亞歷山大曾經是希臘人、意大利人、猶太人、基督徒、阿拉伯人和穆斯林的大熔爐,現在成了穆斯林兄弟會控制的城市,而非穆斯林多已逃離。因此這些社會想要迸發出新思想的火花就困難得多,沾染上病態的陰謀論和極端思潮卻無比容易。直白地說,阿拉伯/穆斯林多元文化社會向單一文化的演進就是一場災難。 多元、豐富和寬容,這曾經是生長在中東土地上的原生植被——正如物種豐富的大草原曾是美國中西部的本來面貌。這兩個生態系統要想健康發展,都必須重建其原有的多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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