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四月里的一天,天氣晴朗卻又寒冷,時鐘敲了十三下……”
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所著的《一九八四》(1984)開頭的錯位式寫法,用意是為了讓讀者從戰後的自滿情緒中清醒過來。這部小說的時代背景始於1947年,即冷戰開局的小沖突年代,它展示了讓強大的政府在不考慮公民權利的情況下統治國家會出現的後果。
這部小說對我們的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自其出版以來,我們一直難以擺脫有關“反烏托邦”(Dystopia)噩夢的描述。上世紀40年代,這些糾結大部分局限於陽春白雪的刊物以及小說作品,在知識分子的圈子裡展開熱烈討論。然而事實證明,世界末日的情景對流行文化的影響更為巨大。就在這個月,《飢餓游戲2:星火燎原》(The Hunger Games: Catching Fire)的全球票房收入突破了7億美元大關。這部根據蘇珊•柯林斯(Suzanne Collins)同名三部曲小說的第二部拍攝的影片,正牢牢抓住全球年輕人的想象力。如何解釋這部影片如此受歡迎?我們是否在愈發害怕的同時,也愛看該片?抑或我們那種最深層次的恐懼正得到凈化,以更能接受的形式呈現?
奧威爾的諷刺小說催生了一系列流行至今的詞匯:“新語”(Newspeak)、“老大哥”(Big Brother)、“101號室”(Room 101)。他這本了不起的書中描繪的社會狀況,至今仍被我們用來衡量我們所在的公民社會的健康程度。
如今,我們距離1984年的年頭幾乎和奧威爾寫書的時候一樣久遠了。回頭看去,我們會發現1984年是喜憂摻半的一年。就在四月晴朗而寒冷的一天,題材不大而催人淚下的《母女情深》(Terms of Endearment)贏得了五項奧斯卡獎;美國研究人員宣佈發現艾滋病毒——這真的是催人淚下的事態。
很明顯,奧威爾的預言有些誇張。我們仍在對付著,沒有讓老鼠靠近我們。然而,對於幻想反烏托邦的世界,將其當作一種療法,我們的熱度似乎未減。我們總是忍不住去抓最深層次恐懼的疤痕。
《飢餓游戲》描繪了一個殘酷而暴力的世界,不過它能讓人一窺催生宗教狂熱的救贖行為。它其實是時代的產物:盡管其中描寫的帶有角鬥士味道的“游戲”來自古羅馬上流社會的野蠻消遣活動,但故事的場景卻是十分現代的——這一點令人印象深刻。
令人放心的是,書和電影的背景離我們很遙遠。在一個繁榮而不平等的城市國家,每年都要通過抽獎方式從12個邊遠城區各選出兩名12歲到18歲之間的孩子。他們必須在官方建立和控制的一個競技場內戰鬥至死。最後只有一個人能幸存下來,這位幸存者將獲得財富和名流身份。
不過,在《飢餓游戲》描繪的噩夢般社會中,許多元素都似曾相識:一個著裝風格做作而老氣的精英階層,享受著與無產階級大眾隔絕的生活;一個擁有令人畏懼的技術能力的媒體;還有那種無法滿足的偷窺欲望,這種欲望導致了道德標準的喪失。
這是一種很有技巧、偶爾有趣的混搭手法,不時夾雜一些令人不適的刺痛感。柯林斯女士的靈感來自於在電視真人秀和戰爭報道之間快速切換頻道。她的作品離我們的生活並不遙遠。那個由斯坦利•圖奇(Stanley Tucci)瀟灑扮演的游戲儀式主持人,不過是對現實生活中主持人的略微誇張。而在《星火燎原》的叢林競技場中,選手們遇到的挑戰也只是英國真人秀《我是名人,讓我出去》(I'm a Celebrity...Get Me Out of Here!)中那些進食蝸牛、與老鼠為伴的考驗的極端形式而已。今天,我們通過投票讓他人當眾受辱;明天,我們有可能想對他們施加更深層次的傷害。
當今的反烏托邦幻想世界已和過去不一樣了。《一九八四》和更早一些的奧爾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的《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都是在哲學基礎上表達各種恐懼的。這兩部寓言類小說分別出爐於二戰和一戰的慘烈戰火之後。它們都指出,如果我們在那些不光彩事件的醞釀階段把目光轉移到別處,人類能做出些什麽。
《飢餓游戲》中沒有這麽多精神層面的反思。相反,我們在其中看到了對一個超物質主義社會的生動描述,這個社會由神話般的科技推動並掌控著。我們想象得到的最糟糕局面與我們已經在走的道路已出現合流。這一警告針對的並不是我們頭腦中的想法,而是誘惑我們忽視道德的漂亮飾品和浮誇言辭。
當然,反烏托邦故事的真正誘人之處在於其核心的反叛人物,我們寄望這些人找到擺脫道德黑暗的途徑。在這個問題上,奧威爾和赫胥黎小說的主人公都令人失望,被各自反抗的體制碾得粉碎。
而在《飢餓游戲》中,前景沒這麽無望。16歲的凱特尼斯•埃弗丁(Katniss Everdden)成為推動這一革命性變革的人選。還記得“女孩力量”(girl power)這個表述麽?這可能是其最燦爛的一刻:我們高興地將起義的希望寄托在一個陰鬱的少女身上,而她用來對抗體制的是再簡單不過的弓和箭。
電腦運作的煉獄卻能毀於最原始的武器之下;在道德正義的感召下團結起來的人們能摧毀無情的壓迫者。21世紀的噩夢也許令人感到近在咫尺,然而要終結它們也更為容易。這些是我們所在的對自身感覺總體滿意的社會傳遞出來的信息。不論我們能想象到多麽新鮮的地獄形式,我們總能找到逃出生天的途徑。這在某種程度上是人類精神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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