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代青年的覺醒

陳芳明

歷史將會記住這個日子所代表的意義。當鎮暴警察以警棍，以水柱，以拒馬來對抗學生時，台灣社會便立即進入新的一頁。我們都會記住這一天，2014年3月24日，馬英九親自撕裂自己的民主假面，江宜樺也親手揭開所謂自由主義的面目。他們是倚賴民主制度而獲得統治權力，但是他們訴諸的武力手段，也使他們的權力合法性蕩然無存。這個日子，所有島上的住民都會牢牢記住。他們的醜陋嘴臉，將永遠無法讓人忘懷。他們的權力來自人民的同意，如今竟硬生生破壞了政府與人民之間的契約。

這一代青年，親眼見證這個披著民主外衣的政權，一夜之間，搖身變成暴力鎮壓者。我們追求三十年的民主政治，國民黨立委張慶忠以三十秒便徹底破壞；而為他加持的，正是當年反共愛國聯盟的青年馬英九。這位曾經是反共的愛國者，如今變成擁抱北京的親共者。從反共到親共的道路，恰恰暴露了他內心擁有兩個人格；就像詹納斯的兩面像，用一面笑，又用另一面哭。而這兩種人格的演出，已經不符台灣已有的民主格局。民主要求的是誠實，公開，對等，但是整個服貿審查過程，都是黑箱作業。學生最反對的就是黑箱服貿，這完全違背這一代年輕人對民主精神的認識。

為什麼他們要上街頭，為什麼他們靜坐立法院，為什麼他們還進一步包圍行政院？理由非常簡單，馬英九已完全失信於民。年輕世代非常清楚民主生活的內容，他們長期被上一代人指控，只是生活在網路空間裡，只是關心自己的肚臍眼，這是徹底遭到誤解的一代。他們非常明白，能夠享有無限的網路空間，背後確實有一個民主價值在支撐。他們也非常明白，中國境內的網路受到黨的嚴密控制，因為那裡沒有真正的民主生活。僅僅是這個理由，他們願意奮身捍衛台灣民主。

服貿協定之所以帶給年輕世代極大的危機感，就在於他們感受到強大的中國即將君臨台灣。中國對他們而言，就是思想控制、言論檢查、違反人權的同義詞。他們從網路所得到的資訊，毫不遜於上個世代對中國的認識。再加上國民黨長期的反共教育，更使他們不能不對中國抱持高度戒心。尤其是，曾經是反共愛國聯盟的馬英九，表現過對北京政權的批判與對抗，那樣的記憶令人千古難忘。但是選上總統之後，他立即對中國大量開放觀光，卻對自己曾經有過的反共記憶忘得一乾二淨。不僅如此，他對自己從反共到親共的轉變過程，從來沒有對台灣社會有清楚的交代。台灣的年輕一代，就這樣被他放逐在歷史陰影裡。

這次服貿審查的草率通過，完全不能為青年學生所認同，因為這已經嚴重違背他們對民主的認識與信仰。他們占領立法院，包圍行政院，全然都是被馬政府逼迫出來。馬政府拒絕與學生對話，反而自己召開記者招待會，不屑於回應學生的要求。政府所展現的權力傲慢，正好站在民主文化的對立面。片面指控學生是暴民，或指控他們被人利用，這種羞辱性的語言，只有激怒學生採取包圍手段。在警棍下，在鎮暴警察的圍毆下，這一代青年終於覺醒過來。學生對民主的追求，只會更積極更激進，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