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仁
紐約時報的專欄作家紀思道(Nicholas D. Kristof)在《聰明頭腦,渺小影響:教授,我們需要你!》一文中指出,大學教授是對國內外問題有最聰明見解的人之一,但是絕大多數教授在當今重大議題的論辯上,卻是無足輕重。他呼籲大學教授走出學術象牙塔,積極參與重大公共議題的論辯和研究,勇於發揮影響力,不要像中世紀的僧侶一樣與世隔絕!中央研究院許倬雲院士,讀了紀思道的文章之後,深有所感地指出,教授最重要的工作應是「培養學生廣博知識,訓練學生思考大問題」,但是「台灣的大學教育沒做到這個任務,很可悲!台灣很小,最有用的資源是腦力,年輕人腦力卻無法開發,個個關起門過小日子。」
台灣青年學子的關注議題、鑽研範疇、視野胸襟與人文關懷各方面,確實值得檢討和深思。我們的家庭、學校、社會和國家,在陶塑年輕人的人生觀、價值觀與世界觀方面,是否提供他們成長茁壯所必要的土壤、水和陽光?台灣的經濟發展遲滯、薪資所得倒退、政黨惡質鬥爭、國際參與受制、社會重利輕義、媒體報導膚淺、婚姻家庭異常,使得台灣陷入「講求速食快餐」的淺碟型社會風氣:「一時重於長遠、自我重於團體、誇富重於勤儉、縱樂重於節制、批判重於包容、安逸重於冒險、守成重於創新」,儼然成為台灣現今社會的寫照。這樣的環境可以培育出有思想又有理想的年輕人嗎?
但是,在我的教學研究生涯當中,我仍然看到台灣黎明的多道曙光。許多醫學院校的畢業生,願意不計薪資報酬,毅然投入窮鄉僻壤的健康照護、國際衛生與醫療服務、末期病患的安寧照護、流行疫病的調查管制、基礎醫學的鑽研探索、流行病學的調查分析,讓我不得不佩服他們的理想與使命!許多工程學院的畢業生願意放棄高薪,遠赴海外投入貧困國家的基礎建設、獻身偏鄉社區發展與學童培育、自創中小企業從事科技研發與軟體設計,他們展現的雄心壯志不得不令我激賞!許多人文社會學院的學生,毅然決然加入重度殘障兒童教養院、失智老人養護院、家暴少女收容機構、愛滋病中途之家的服務工作,或是積極參與國際特赦組織、國際人道救援機構、人權維護社團、環境保護與生態保育組織等非政府機構的活動。他們對社會、國家與世界的關懷和奉獻,令我深深感動!這些新世代的引領者,讓我願意堅守在大學教授的崗位上。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動盪環境,常能彰顯出青年知識分子的良知良能和社會公義,「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情操也會表露無遺。清朝的腐敗與列強的侵略,導致國民革命與五四運動的興起,希望以民主和科學拯救中國。日本殖民統治的壓迫,激起「台灣文化協會」的成立,希望為台灣人民「爭民權、爭平等」。當時的社會氛圍,與法國大文豪雨果在《悲慘世界》中所描寫的「法國大革命」時代有所近似。巴黎的青年學生們為了爭取弱勢者「不被奴役」的人權,螳臂當車地對抗封建專制政權,犧牲了寶貴的年輕生命,換取了法國的「自由、平等、博愛」!雖然許多人認為台灣年輕人是身處安逸的「草莓族」,但是《美國人權報告》甚為關心的洪仲丘案,引爆廿五萬人上街頭的事件,顯現台灣青年深厚的社會關懷與公平正義,令人刮目相看!台灣的教授們在這件事上,反而相形失色!
即使台灣給予青年學子成長的土壤、水和陽光並不充足,很多年輕人也會有失落和茫然,甚至感覺受到相當大的侷限。但是這些未來創造者,有他們自己的新理想、新生活和新思潮;也能堅信自由、民主、人權、仁愛與公義的普世價值。現在的社會決定於成年社會菁英的抉擇,如果他們選擇張狂嫉妒、好逸惡勞、自私自利,社會就會喧囂、混亂而不安。如果未來的社會菁英們,能夠選擇誠實、勤奮和精進,社會就會充滿和平、安祥和進步。培育現在的青年學子給台灣未來社會注入愛與和平的清流,是我們教授們責無旁貸的教育使命。教授們,加油!
(作者為中研院院士、中研院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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