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2013

埃及的「二次革命」

紐約時報
托馬斯·L·弗里德曼

看着穆斯林兄弟會(Muslim Brotherhood)領導的埃及政府倒台,對我來說最有意思的一個問題是:當我們有一天回望這一歷史時刻,會不會將它視作「政治伊斯蘭」潰退的開始?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我一直在讀報,也在過去幾周走訪了土耳其和埃及,這是我觀察到的情況:在埃及,我看到非伊斯蘭主義中間派和軍方對伊斯蘭派穆斯林兄弟會的反抗。在土耳其,我看到當地世俗派城市青年對伊斯蘭派的正義與發展黨(Justice and Development Party)的反抗。在伊朗,我看到一場選舉,選民們僅能對六名事先由伊朗宗教領袖批准的候選人進行選擇,但他們卻很快辨識出,誰是六人中最溫和的那個——哈桑·魯哈尼(Hassan Rowhani)——並幫助他大獲全勝。在突尼斯,我看到伊斯蘭復興運動黨(Ennahda)在當地選民的壓力之下,與兩個中間偏右的世俗派政黨達成妥協,起草出一部具有廣泛基礎的憲法,而不過分傾向於伊斯蘭教法(Shariah law)。在利比亞,我看到一位接受西方教育的政治學家所領導的聯盟擊敗了它的伊斯蘭派競爭對手,贏下了利比亞第一場自由、公正的選舉。

不過,要說這一個政治伊斯蘭時代已經結束,還為時過早,但現在確實可以說,更溫和的、非伊斯蘭主義的政治中間派已經逼得伊斯蘭主義政黨開始後退,同時這一地區的廣大人民也感到自己享有更大的權力,卻正在失去耐心。這種步步逼近在埃及演變成軍方推翻民選政府,該事實必然會讓我們有所猶豫;這一結果給軍方及那些鼓勵軍方做此決定的人帶來了沉重壓力,要求他們與已被取代的那個政府相比,能以更民主的方式行事。但這的確是一個不尋常的局面。一切為何會發生,從這裡埃及又會走向何方?

基層民眾爆發了對穆斯林兄弟會的大規模抗議活動,驅使埃及軍方罷黜了掌權一年的總統穆罕默德·穆爾西(Mohamed Morsi)。要想理解這種抗議,最好避免用政治語彙來探討這是軍事政變還是群眾起義,而應轉而關注法律語彙。最近幾周與埃及人交流時,有一個詞最好地捕捉了該國的情緒,那就是「竊取」。

請不要忘記:穆爾西之所以能在總統選舉中以51%的得票率險勝,是因為他設法說服了許多或世俗派或虔誠的非伊斯蘭派埃及人,他在執政時會走中間路線,關注經濟,力求包容。只靠基礎選民的話,穆斯林兄弟會絕不可能贏得51%的選票。許多埃及中間派城市精英選擇投票給穆爾西的原因是,他們不能說服自己投給他的對手艾哈邁德·沙菲克(Ahmed Shafik),因為後者是胡斯尼·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政權的殘餘。就這樣,他們說服自己相信了穆爾西的說辭。

漸漸地,事實表明,當面臨選擇是要包容行事(並從埃及社會的每個部分獲取合力)還是攥取更多權力的時候,穆爾西每次都會選後者。一大批為穆爾西投票的選民,不管是不是伊斯蘭派,開始感覺受到了欺騙。他們覺得,穆爾西及其政黨竊取了一樣非常寶貴的東西,那就是他們苦苦追尋的、讓埃及真正走向民主進程和公平發展的機會。

非伊斯蘭派的年輕人發起了2011年的解放廣場革命,他們比其他人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革命果實被穆斯林兄弟會竊取了。比起修復埃及經濟和提高政府的代表性,兄弟會變得越來越注重鎖定自身和身邊的人的權力。與此同時,穆爾西沒能信守承諾帶來就業和食物,只帶來了加油站的長隊和斷電,這一事實讓城鄉的貧窮民眾氣憤不已。埃及的科普特基督教徒自始至終沒有信任過穆爾西,他們中有一些人是反穆巴拉克革命的重要擁護者,而穆爾西似乎對針對基督徒的襲擊熟視無睹。

正是這種廣泛的遭竊情緒讓如此眾多的埃及人走上街頭,因此,穆爾西被推翻前的最後一次講話顯得極具諷刺性。當時,他在總統網站上的一則簡短視頻里說,「革命果實正從我們手中被竊取。」

這是賊喊捉賊。他的運氣不好,喊來了埃及軍方。軍方領導人本已受到一大批埃及民眾的召喚,因此現在被關押起來的反而是穆爾西本人。

歷史學者定然會思索,為何穆斯林兄弟會行事如此愚蠢。簡單回答,這似乎就是性格決定命運。兄弟會一直是個類似列寧主義政黨的組織,有着森嚴的等級,在多年的地下經歷中培養了用以觀察政治生活的陰謀論視角。使它能夠從埃及軍政權80年的反覆打壓和追捕中存活下來的那些品質,不允許它一夕掌權後有任何的包容精神。倒不是說,舊政權及其安保部門的殘餘勢力沒有不遺餘力地把穆爾西拖向失敗;而是說,他本人讓這些人很輕易地就發動了埃及民眾來反對他。

與此同時,奧巴馬政府基本上只是一個旁觀者。穆斯林兄弟會為了讓華盛頓不加干預, 同樣採取了穆巴拉克用過的那種賄賂手段:逮捕美國通緝榜上最惡劣的聖戰恐怖分子,並且不去騷擾以色列——這樣美國人就會讓你對自己的人民為所欲為。

目前兩個困擾埃及人的關鍵問題是:再度展示自己才是真正權力掮客的埃及軍方,是否會堅持要求新政府具有更大的包容性?而其目的又是什麼呢?除非埃及能推舉出一個代表國內所有主要政治力量的政府——這其中仍然會包括穆斯林兄弟會,並且它可能仍會擁有至少25%選民的支持——埃及的局勢永遠都不會穩定。它必須成為任何新政府的一部分。但今天埃及軍方已經逮捕了許多兄弟會的活動分子。它未來會允許這些人在埃及政壇享有一席之地嗎?埃及軍方本身有涉及範圍廣泛的經濟利益,並且也一直努力保護這種利益,它會願意接受任何針對自己的變革嗎?

包容性可以讓政府變得步履維艱,也可以帶來強大力量,這取決於被包容在其中的各方是否能在未來的發展路線上達成一致。如今的埃及深陷在這樣一個經濟泥淖之中。該國已經浪費了多年的發展時間。它的主要政治參與者(包括軍方)是否能達成一個民主共識,為了將埃及推上發展軌道而進行一系列痛苦的經濟、安全和政治改革,還是說他們唯一達成一致的只有:最新的這位總統必須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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