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愛，有很多問題

王丹

閱讀史料，看到一則關於愛的，深有感觸：「民國四大公子」之一的張伯駒，與其愛妻潘素一見鍾情，英雄救美的故事，曾經在當年的上海灘廣為流傳，極富傳奇色彩。夫妻二人感情之深厚也如同傳奇一般。

「文革」開始，張伯駒被關押。不久潘素也被關進同一地下室，張在七號，潘在三號。潘素生怕丈夫知道自己也被關押而擔心，明知丈夫就在附近，但是兩年時間不打招呼。直到1969年兩人出獄，潘素才淡淡地告訴張伯駒：「我是三號。」淡淡的一句話，卻讓我們看到一種偉大的愛。

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愛，這一則卻讓我格外感動。為什麼？因為，這則故事忽然間讓我覺得，關於愛，其實還有很多的問題，是我們以前不經意間就忽略了的，而其實，這些問題的答案，也許就是愛本身。

比如說：到底是乾柴烈火、轟轟烈烈、可歌可泣的那種感情是愛呢，還是其實平淡下來，但是持久地維繫一種相互倚賴的關係，沒有波瀾但是平緩流動的，才是愛呢？英雄救美，為愛私奔，割腕明志，甚至付出生命，這樣的愛我們看過很多，尤其是在文學作品中。但是，這，真的是愛嗎？如果你愛一個人，結果是令對方因為你而痛苦，你確定你真的愛對方嗎？我們會不會把迷戀和愛混為一談了呢？潘素其實並沒有為張伯駒付出什麼，她只是不想讓自己的丈夫為自己付出什麼，這看起來非常消極的愛，卻自有其偉大的地方。那種平平淡淡的背後，是時間的飛塵堆積出的一座高峰。

再比如說，愛，是一種獨立存在的情感嗎？世界上，真的有不需要任何條件就可以成立的，僅僅因為兩個人之間的感情而維繫的愛嗎？所謂愛，不需要客觀營造的一些條件嗎？明知道自己的愛人就在隔壁的牢房，而同樣身處牢房的潘素自己，想必也渴望愛人的安慰和鼓勵，但是為了不讓對方擔心，她刻意堅持住兩年不打招呼。這兩年中，我們不難想像，潘素經歷過多少屈辱與折磨，經歷了多少寂寞和絕望，而她完全自己一肩扛下來，堅強地面對苦難。她對張伯駒的愛，能以不讓他為自己擔心的方式完成，這，其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的。潘素本來就是一個有修養，有個性的奇女子，她以自己的性格和素質鍛造出來的個人稟賦，無疑是她能完成這樣的愛的重要條件。試想，如果換做是一個沒有堅強的自我的內心世界的女子，能夠如此堅韌不拔地面對對愛人的渴望嗎？

顯然，愛，其實是需要一些條件的。或者換一種說法，愛，不可能是無條件的。這裡所說的條件，當然不只簡單的金錢物質方面的條件，相愛雙方的修養，素質，個性和對人生的理解，也是不可或缺的。真愛之所以難求，就是因為它並不只是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事情，而是需要很多的條件，來把喜歡這種感情鞏固住，凝聚住，維持住。經歷過愛的人一定都知道，這是多麼難的事情。我們是否，經常把愛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呢？

關於愛，其實還有很多其他問題。年輕的時候，我們不需要思考，甚至也不需要答案，一切都是在天雷地火中發生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如果你還想更深地完成愛這件事，很多問題，還是需要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