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8/2013

漂泊無根、辛苦備嘗的日本打工族

紐約時報


鏡頭下,日本的工薪族、臨時工和陪酒女郎過着孤獨、絕望的日子。抑鬱症、過勞死與自殺是很多人的歸宿。

拉着窗帘的窗子上掛着一件黑色西裝夾克。上方是一幅照片,照片中的人微笑着,一身企管人士打扮。

他是寺西彰(Akira Teranishi),一名日本上班族,17年前他從京都的一座大廈一躍而下。那天是情人節。

攝影師深田志穗(Shiho Fukada)與寺西彰的妻子笑子(Emiko)在她京都的家裡見面。笑子說,「我送了他巧克力,我問他能不能休息一天。」

深田志穗問笑子,可否看一看寺西彰的遺物。這件夾克是他的工裝,是這件衣服把他從一個男人變成了一個有工作的男人,撐起一個家的人。像他的眾多同類一樣,這件衣服是他的身份。

深田說,「沒有姓名的勞動者,空空的夾克——可以是任何人。」

這張圖片(圖五)是她自2009年開始拍攝的一系列圖片中的一張。這一系列圖片關注金融危機及其對日本勞動者的影響。整個計劃瀰漫著孤獨感,審視上班族的抑鬱情緒及自殺現象;住在網吧里的臨時工;女招待;及年邁的散工群體。

自2008年開始在北京生活的深田在日本長大,現在來往於紐約與中國之間。當她開始讀到有關金融危機的文章時,她覺得自己需要親眼看一看。

「對於我的祖國的形象,我對過去感到非常自豪,」她說,「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

三年前,米基·米克(Miki Meek)在紐約時報Lens博客就該系列的第一部分「勞動之城的終結(End of Labor Town)」寫了文章。深田志穗在大阪釜崎區待了一個月。她說那個地方已經變成了「丟棄老年人的垃圾場,酗酒、貧苦、自殺及孤獨橫行。」

深田志穗是獨自一人前往釜崎區的,那裡居住着2.5萬曾經以打零工為生的人。後來她獲得了艾麗西亞·帕特森基金會(Alicia Patterson Foundation)的一筆撥款,還從普利策中心(Pulitzer Center)取得資助,以繼續她的計劃。她說日本是一個從繁榮走向衰落的國度,而她認為大阪的故事只是這種複雜印象的其中一面。

她說,「我想要解釋,為什麼這個群體在這裡,這個群體之外在發生什麼事情。」

所以就誕生了該系列的第二部分,審視日本上班族中的自殺及抑鬱現象。這些上班族是像寺西彰一樣的人,他們害怕丟掉工作,就在京都高聳的寫字樓里超時工作。被拍攝的其中一名男子中原翔太(Syota Nakahara,音譯),在和她見面時已經飽受抑鬱之苦多年。他此前在作系統工程師,曾起訴他的公司不支付加班費。

「在心理方面,我很焦慮不安。」他告訴她: 「我無法注意到身邊的景色,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幾,也分辨不出現在是哪個季節。我唯一能看到的東西就是公司的入口和我辦公桌上的電腦。」

中原翔太目前在接受藥物治療,他已經成為大阪一個工會組織的主席——他在業餘時間履行這份職責。

抑鬱症,特別是自殺,或「過勞死」(karoshi),在日本文化中是不光彩的事。在20世紀90年代初,人們開始普遍使用過勞死一詞,當時日本出現經濟衰退,工人們開始花更多的時間來參與全球競爭的搏殺。在日本,很多公司以前都採用了終身僱傭制,但是經濟衰退出現之後,它們也開始裁員了。

「日本社會還沒有真正適應現狀。」深田志穗說。 「所以人們真的非常、非常想保住自己的工作。」

2011年,日本的非正式工人 ——這些人沒有帶福利的全職工作 ——在全部工人中所佔的比例從1990年的20%攀升到了大約35%。這個統計數字讓深田把眼光看向了那些賺錢太少、住不起公寓的臨時工。這些人到網吧里尋求安身之所,被稱為「網吧難民」,他們夜裡租下網吧的包廂,清晨時便離開,因為網吧的費用晚上會打折。一名男子告訴深田,包廂足夠寬敞,他睡覺的時候不需要彎着膝蓋。

深田志穗在幾個網吧門外蹲守,等着攜帶行李箱的人進去。這個辦法沒有奏效。最終,她花了兩年時間深入一家網吧,那裡的包月折扣價是615美元多一點,背景音樂是輕柔的爵士樂。

酒井忠行(Tdayuki Sakai,音譯)是一名網吧包月者,他在女兒上大學後就辭掉了一家信用卡公司的工作。在做了20年他不喜歡的工作之後,他覺得到了離開的時候。 「結果他成了網吧難民,但他說自己在那裡快樂多了,」深田志穗說。

她問他是否願意搬到一間公寓,他說, 「不,我只是想離開日本。我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我對這個國家不抱希望。」

還有一名年輕女子,年僅18歲,在地震中失去家園後,她跟母親搬到了網吧。

「除了沒有高中文憑之外,」深田志穗說,「她說自己身為女性也是生活艱難的一個原因。」

深田說,儘管日本1985年通過了《平等就業機會法》(Equal Employment Opportunity Law),但高盛的報告顯示,在受過大學教育的女性中,只有大約三分之二有工作。

這種狀況讓一些年輕女性感到氣餒, 開始轉而去作女招待。 法律規定18歲以上的女性才能從事這種工作,但也有一些不足18歲的女性盛裝坐在酒吧里,等待男性顧客光臨。她們不是妓女,這種工作也只是調情,跟性交易無關。深田說,很多女招待都希望能找到有錢的丈夫 。日本警察廳說,這樣的服務場所在日本至少有7萬家。

深田遇到一名24歲的女子,說她打算滿25歲之後就開始謊報她的年齡,因為她覺得25歲太老,作為單身女子已經不合時宜了。

「我覺得,這種被隨意拋棄的感覺貫穿整個故事的始終,」深田志穗說, 「感覺到人們沒有得到一個勞動者應得的尊重,人們必須在極端條件下工作 —— 不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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