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
做個更好的世俗主義者
戴維·布魯克斯
過去幾年裡,無神論者、不可知論者或不從屬於任何宗教的人突然多起來。五分之一的成年人和三分之一的青年人可以歸入此列。
隨着世俗主義的地位和信心的提升,它的代言人也開始更加堅定地提出主張,稱世俗主義不應該被視為一種匱乏——信仰的缺失——而是一種積極的道德信仰。匹澤學院(Pitzer College)社會學家菲爾·扎克爾曼(Phil Zuckerman)在他的著作《世俗生活》(Living the Secular Life)中,做出了極為優美、令人愉悅的闡述。
扎克爾曼認為,世俗道德體系是圍繞着個體情理、個體選擇和個體責任建立起來的。世俗的人不會讓某個俯視人間的眼睛來告訴他們怎麼做,他們會用理性來形成得體的行為。
他認為,世俗的人更重視自主而非群體思考。他們把感情傾注在這個世界上,而不是想着接下來的那個世界。他說,他們也許無法說清自己為什麼這樣行事,但他們竭盡所能地遵循黃金法則(Golden Rule),體貼關愛,為他人着想。「世俗道德的依託,無非是不傷害他人,幫助有需要的人,」扎克爾曼寫道。
經由他的描述,世俗主義者似乎是一群友好、低調的人,拋棄了形而上的成見,過上一種平和而有益的生活。但我很難不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世俗主義者們太熱切地要為自己的信仰做出辯解,而說到過上這種生活所需要的努力,卻輕描淡寫起來。想想一個人要過上世俗主義的生活,需要做些什麼吧:
世俗的個人需要建立起自己的道德哲學。教徒繼承了經過幾個世紀演變的信仰。自主的世俗者則需要去確立他們自己的莊重信念。
世俗的個人需要建立自己的社區。宗教則擁有既定的儀式,將人們團結起來,這種神聖的規約是個人不可企及的。世俗的人要選擇自己的社區,制定自己的規約,這樣才能有意義。
世俗的個人需要確立自己的安息日(Sabbath)。教徒受命放棄了塵世的紛擾。世俗的人要確定自己的時間安排,何時抽身出去,反思精神問題。
世俗的人需要形成自己的道德動力。僅僅是想做一個正派人是不夠的。要想有良好的言行,你必須有強大的動力。教徒的動力來自他們對神的愛,取悅他的虔誠渴望。世俗者需要找到自己的強大動力,激發為他人犧牲和服務的意願。
這不是說世俗的人應該有宗教信仰。對神的信仰,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不可強求。同時這也不表示教徒比世俗者優越。那是與社會科學的證據和日常觀察相左的。重點在於,一個大眾世俗化的時代,千千萬萬的人背負着前所未有的道德包袱。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些包袱的人,並不會變壞,但會隨波逐流。他們苦惱於意義的缺失,並對自己的生活有種無意識的倦怠。
另一個包袱:過去的世俗信仰建立在18世紀啟蒙思想之上,認為人是一種自主的、理性的造物,可以用理性成就美德。而過去半個世紀的認知科學已經讓我們看到,那種造物是不存在的。我們並非真正理性的動物;情感在決策中扮演着核心角色,大多數的思想是無意識的,我們的心中充滿偏見。我們並非真正自主;我們的行動可以在不知不覺中受到他人的有力影響。
在我看來,世俗主義要想成為一種積極的信仰,就不能只是去說我們本性中理性的那一面。宗教為信徒做了什麼,世俗主義也要為無信仰者去做——要喚起更高尚的情感,提升追求道德行動的熱情。基督教並非只是依賴情感代入之類的寡淡感受;它將大愛(agape)擺在生命的中心,也就是一種虔誠的、無私奉獻的愛。猶太教並非只是看中社區;它看中的是與神聖的維繫和選民(chosenness)息息相關的、能撥動心弦的契約社區。宗教並非只是要求信徒去尊重他人;而是認為每一個靈魂都配得上最高的尊嚴,因為它散發著神的光芒。
只有一種世俗主義能真正喚起道德動力、激勵行動,那就是魅化的世俗主義(enchanted secularism),要將情感聯繫置於首位,自主在其次。我猜想在未來幾年裡,世俗主義會改頭換面,變得更熱情、更強烈,不那麼滿足於善行,更多地關照到我們內心的精神需求以及對純潔、自我超越和正當化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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