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杯咖啡換來生命故事

聯合報 陳凱翔

星期天下午，我隨意挑了家咖啡店坐下，面無表情、陷在工作的焦慮中。突然，隔壁桌傳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年輕人，你桌上的這個玩意我都不會用。」轉過頭，發現是個老爺爺，原本不打算多聊，誰知道一開口就聊了三個小時。

老爺爺十六歲時離開家鄉去當兵，一路打仗，跟著老蔣總統來到台灣，還在戰爭中傷了左膝。後來因傷提前退伍，一點積蓄都沒有，只能隨意打打零工。他說，當年身體勇，什麼都做過，也當過挖沙工人，別人一次挖八公斤，他挖十六公斤。「掙錢嘛，沒辦法。」老爺爺笑著說。

後來在自己家門口賣包子，沒想到越賣越好，還請了兩個員工。但命運捉弄人，一場火災把攤子連同他家都燒光了。

「那時，口袋裡只剩四百多塊錢，得想想法子呀，我跑去買了台二手三輪車，花掉四百塊，開始拉車。」老爺爺說他根本不會拉車，第一個客人從南機場夜市到台北車站，他好不容易拉到，只收了四塊。

我們一路從工作，聊到感情。老爺爺說自己到現在都沒有結婚，一個人過了幾十個年頭。他從來沒想過回大陸老家，畢竟親戚都不認識了，更沒想過結婚，因為一直擔心有天反攻大陸了，那老婆一個人留在台灣怎麼辦？

天色暗了，我留下老爺爺的電話，說好會再打給他。晚上的街道依然喧囂，我站在路邊，心裡想著，時代真的不同了，如果自己掉進老爺爺描述的那個時代，甚至經歷著同樣的處境，我會如何面對？如果人生就像輪胎滾過泥巴地，老爺爺的痕跡是那樣深刻與清晰，而我的恐怕平坦到以為沒有輪胎經過。

這一代的我們藉著旅行，藉著到第三世界流浪，闖入平常難以想像的生命風景，在克難的環境裡才顯出自己英雄般的浪漫。我們總需要為自己創造故事，和同儕們比誰比較特別、比較酷。

還記得老爺爺在談話最後冒出一句話：「人生啊，像看電影一樣，好快、好快，一轉眼就到了結尾。」原來，老爺爺的生活，就是故事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