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中錯過的億萬種可能

吳妮民

那是兒時都玩過的——一張廢紙，一枝筆，筆在紙上畫出幾道平行路、幾槓相銜橫條；接著將紙捲起，露出起點線頭讓友伴挑揀：朝左，還是向右？隨著手指前移、出題者展開紙幅，終點逐漸揭曉，等在盡頭的，會是死路或是寶物。我們吃吃笑著，沒有人真的很在意這遊戲的結果；況且路線簡單，結局無傷，通常大家玩過幾次就厭膩了。

童年的我們誰也不曉得，不過一張信手塗鴉的迷途，竟是最簡單的抉擇模型。

早知道就不選那個答案了。早知道別上那班車。早知道就不談那場戀愛了。早知道當時該擲下籌碼豪賭一把……我得承認，生命中時時刻刻都有好些事令人懊悔，小至踩到食物地雷，大至填錯志願。後悔絕不愉快，因為心理學實驗已然揭示，「發現自己可能失去」的情緒往往比「已經擁有」更加強烈。就連一隻實驗中的老鼠都被鑑定具有後悔的能力——當牠發現這次選擇的食物不盡理想時，下一回，牠會轉頭到另一區排隊。

新海誠的動畫《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講述了平行宇宙，裡頭，他浪漫地指稱所謂平行宇宙，便是這個宇宙所作的各式夢境，如果人們得以參透其他宇宙的結局，是不是在這個時空裡，就可以做出完美決定呢？

不過真是抱歉，縱使所有穿越時空的故事皆旨在修改過去的遺憾，這世界的時間仍往前奔流不止。日常中我每分每秒都站在岔口，然大多時它並不是左或右，而是樹枝狀開展的；可能、乘以可能、再乘以可能，這一生億萬種假設都將與我擦身而過，我卻注定只看見唯一的結果。有時便這麼假想著，或者就因為時間無法重來，失誤只得承受，生物大腦才演化出具備後悔能力的眼眶額葉皮質，好修正未來的行為吧——事關生存，下次，別再犯這個錯了。

不知何故，某天我的國小老師突然對著仍是小學生的我說，「我決定，如果做一件事前已經徹底思考過，無論結果如何，就再也不要後悔。」這大概是我聽過對後悔最慎重的宣言了。彼時一臉認真的她僅只二十幾歲，以現在的眼光來看，講著這句話的老師，其實還是個年輕的女孩。我猜她或許吃過後悔的苦，但她並不孤獨。畢竟，歷史說，在關鍵時刻，人們的決定總是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