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藝術收藏歸宿何在？

上周，瑞士收藏家烏利•希克宣佈把自己收藏的1463件藏品捐贈給香港當局正在籌建的M+博物館——2017年才正式開幕，不過之前會有臨時展館舉辦展覽等活動——同時香港M+博物館也會以2270萬美元購藏西克的其他47件作品，並合作舉辦西克之前就發起並贊助舉辦的中國當代藝術獎和藝術評論獎。這似乎是個皆大歡喜的結果，香港M+博物館獲得了一批珍貴的館藏充實自己的倉庫，公眾有望得到廉價甚至免費欣賞到它們的機會，西克則找到了持續保存、展示、研究自己收藏的展館，並還會在今後的持續運營中進行參與。

略感失望的是內地知曉內情的藝術界人士，因為西克之前曾咨詢捐給中國美術館等內地展館的可能性，但是並沒有獲得令他振奮的回應，這或許和當代藝術在中國特殊的意識形態處境有關，盡管中國當代藝術在21世紀已經不再是地下藝術，在藝術市場上有矚目的表現——甚至作為產業被支持發展，並已被政府活動吸納用於展示中國當代文化面貌，但是其文化價值仍然被許多有影響的體制內人士質疑，至少其中部分作品的風格、題材和指向被認為有違現政權一貫的意識形態和文化主張，因此在國有文博機構展出會觸碰到一些“軟牆”——這些機構的掌管者當然也不願意因此引發的爭議影響自己的仕途。香港迴避了上述爭議，並達到了收藏家的目的——希克的確是把藏品捐贈了中國的公共機構。

與希克慷慨的舉動相比，比利時收藏家尤倫斯似乎受到一些人的惡評，因為近年來他把自己的很多中國古代和當代藝術收藏品委托拍賣並獲利不菲——至少在某些文化界人士和藝術家看來“太商人”了。對此我有充分的同情，因為他完全有權利自由處置自己的財產，再說，他創立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後付出了不少金錢和精力支持它的運轉，的確給中國當代藝術的進一步發展給予了頗多助力。

希克、尤倫斯和其他的一些海外收藏家在1990年代中國當代藝術還沒有出現規模市場的時候就開始購藏，這在經濟上支持了不少藝術家的創作，等到2003年以後中國當代藝術成為藝術市場的熱門品類的時候，他們理所當然也成了最大的受益者——這應該算作合理的獎賞而不是飛來橫財，但是很多人僅僅習慣了用當前的價格計算他們的收益，而忘記了他們的原始投入在當時條件下的稀缺性。我還記得希克在博覽會上對自己中意的作品一一詢問的認真表情，他以早期就介入並以底價購買藝術家作品知名，還曾發生過他的代理人和尤倫斯的代理人為爭奪同一件藝術品而交惡的故事，這至少說明他們認真在面對收藏這件事。
收藏家如何處理自己的大批藏品總能吸引人們的關註——因為它往往和金錢、稅收、文化價值、繼承權爭議等等糾纏，非常具有話題性。第一類收藏家就像佩吉•古根漢姆一樣，設立自己的博物館並傳之後世，這需要收藏家有足夠的財力以及適宜的外部贊助和政府支持；第二類收藏家像希克這樣，他們把藏品捐贈給現有的博物館獲得妥善安置，雖然似乎沒有像上一類那樣獨樹一幟，卻也將被博物館愛好者永遠銘記；第三類收藏家則會在晚年出售給別人或者某些機構；第四類則是留給自己的一個或幾個繼承人，這或許是最不確定的一種，因為繼承人或許會繼續保留它們，或許就會出售它們，藏品因此就會分散到別的收藏家手中。而且，在許多國家這也意味著一筆巨大的遺產稅。

就公共利益而已，前兩種方式似乎更值得贊揚，因為這等於是富豪們支出金錢贊助了公共文化事業。但對於當代藝術作品的收藏家來說，即便如此也會引起爭議，因為很多人都懷疑當代藝術的價值何在，公共美術館收藏這些捐贈來的當代藝術作品，是否就是在幫助樹立這些作品組合顯示的文化價值？為什麽是這些藝術被美術館展出而不是其他人的作品？另外，從公共財政的角度，歐美都出現了由於財政危機而縮減乃至關閉部分博物館的現象，或許不久的將來，中國也會面對類似的情況。

英國《金融時報》周文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