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天地事物敏銳的感受
詩人的感情特別強烈,多情善感成了當詩人的首要條件,聖賢孔子正是如此。孔子看到江水流動這樣的平常事,就感慨道:「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我們逝去的一切,不就如江水一樣流去、消失嗎!
孔子之外,蔣捷聽雨也聽出人生的味道,更道出了人生底悲歡離合的無所依憑。《虞美人》:「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被詩聖杜甫以「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來形容的詩仙李白,留下一千多首驚天動地的詩篇,彰顯出唐詩的風采。唐玄宗天寶3年,杜甫與李白初遇,自來文人多相輕,這兩位偉大的詩人卻一見如故,友好情切。二人除在一起飲酒論文,同榻夜話外,還同去訪仙修道不遂,之後聚散數次,直到杜甫父親杜閒轉任奉天(陝西乾縣)縣令,屢次來信要他西上長安,這兩個好友從此分手,便成永別。
李白昔日遊秦漢舊跡時,因觸景生情寫了一首《憶秦娥》:「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霸陵傷別。樂遊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人間詞話》的作者王國維對「西風殘照漢家陵闕」以:「寥寥八字,遂關千古登臨之口。」稱之。
五代馮延己寫了這首《蝶戀花》:「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整首詞原是藉春愁喻人生的不稱意,但我特別喜歡「獨立小橋風滿袖」這句話,想像一個人靜靜的站立在小橋上,任憑微涼的晚風灌滿衣袖,那情狀與意態該是如何的瀟灑自得!
離別感懷
為離別而惆悵感傷的詩詞也很多。北宋歐陽修以《玉樓春》寫離別之情:「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驪歌且莫翻新闕,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東風容易別。」
對有情人而言,離別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道別之話才擬說出,未語的對方就已先淚流滿腮!此情此景讓歐陽修感觸到為人脆弱的本質,常不在於受外在的環境(風、月)所迫,而是為情所困,為情所苦。
生離之外還有死別!千古風流的蘇東坡在《江城子》一詞表達了思憶亡妻之痛:「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真情流露處,誠是蘇東坡眾多詩詞中最感人的一首。
人生際遇產出千古絕唱之作
公元696年,契丹人攻陷營州。武攸宜率軍征討,陳子昂隨軍任參謀,次年兵敗,子昂請率萬人作前驅擊敵,武不准。詩人報國無門,嘆生不逢時遂登上幽州台慷慨悲歌,寫下了這首千古名篇:「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詞意蒼涼遼闊,被認為是懷古詩的絕唱。
生在帝王世家的南唐李後主,從富貴奢華的宮廷生活到亡國之君,際遇變化之大,也成就他詞名之高。一如王國維所言:「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何謂感慨遂深?看李後主前後期作品即可明瞭。當他為南唐之主時,身邊有美麗的大周后與小周后為伴,《菩薩蠻》寫他與小周后相處:「花明月黯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晝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後來被宋太祖遣將破城,他揮淚對宮娥,開始了「違命侯」的軟禁生涯。《破陣子》正是他辭廟的心聲:「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至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
兩首《相見歡》也是後期代表作:「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寫離愁寫無奈也寫出悲憤。《虞美人》:「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憑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燭明香暗畫樓深,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
中國人之愛詩詞,是否是愛上了詩(詞)境中豐富的情感、意境與詩人們自然流露的赤子之心?正如陶潛所云:「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當我們陶醉於中國詩詞之美,領略其中飽受人生風霜與得失的生命真諦之後,若能學到對任何事物都能灑脫以對的智慧與胸懷,或許才是悠悠數千載,中華詩人所留給後代子孫最珍貴的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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