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5/2014

<土地系列老農篇> ~「阿同伯」

看蘭陽平原的老農凋零 農舍種起…
朱苾伶

「阿同兄」這個稱呼,我聽了十幾年,事實上,「阿同兄」是爸媽的同輩,我應該喚他「阿同伯」才對,如果他還在,大老爸一歲,應該74歲。

「阿同伯」上個月往生了,送出門那天我在家,心裡祝禱著這辛勤老農一路好走。

快到收割或耕耘時,「阿同兄」這名字就會頻頻出現在家裡,老媽總對著老爸念:

到底跟「阿同兄」定好機器沒?要講好喔、毋通嘸要嘸緊...。到底是約定哪一天,要寫下來喔...。

稻穗飽滿 金黃閃爍 是阿同伯最忙時節

每年七月黃金稻田飽滿時,也是農夫搶收割機的時節,「阿同伯」便成了最熱門的人物,他手上有兩台收割機,還有烘稻機,幫人契作10餘甲地,空檔還能四處幫人收割,時間排得滿檔,常常忙到沒時間吃飯,還是被追著跑(不知是不是如此過於操勞才得胃癌)記得有回忙我家田地已是晚上7點多,他說還有一攤呢。

爸媽與「阿同伯」熟識多年,不僅是同村同輩,同住在冬山這條街上,不過百來公尺距離,連祖田也隔著兩塊田相鄰著,阿同伯兩夫妻都年過70,也還是兩人駕機器下田去。我問小孩咧?老媽說在台北啊,不想接手啊,太辛苦了,一個在做保全,其實薪水沒比較高,但不用這樣農忙。


雖然,蘭陽平原稻田僅耕作一期,另期休耕,看來可以休息半年啊,但那半年要吃啥?晴天要積落雨糧,老媽總是這樣說。所以,休耕期間不僅種下休耕草,他們放水養田,還時常往田裡跑,拔草養地,只盼下季的好收成,「阿同伯」也是如此,老媽用驚嘆口氣說,那人太操、太做、沒停過...。

做到不能做 是農人的宿命之歌

管理10餘甲地已經很忙,兩夫妻還要帶孫,出入上下學都要接送,這也是宜蘭常見的景象,老的小的待在故鄉,年輕人出外打拚,賺幾分溫飽錢,不是不願回來接手農務,是根本養不活一家老小,除非像「阿同伯」這樣大量廣接契作,並自己下去做(減少人力成本),才有可能在提高耕作量的情形下勉強獲利,但也付出極高的勞力代價。像「阿同伯」,做到身體出狀況,發現罹癌才放下機器(現代農夫的鋤頭),走出耕作了一輩子的農田。

以台灣土地經過歷代祖產分割,多數人擁有的都是畸零片段的小片田地,加上蘭陽平原一年一期的耕作,農會的稻穀收價,始終不高,務農基本上是成本高收入少的行業,迫使年輕人出走家田,老農勉力續做,只要在體力允許下,做到不能做為止,這也是爸媽最常掛在嘴邊的話。

一甲田地一年收不及10來萬

問過爸媽,以我家加起來將近一甲的田地,一年大約收入12萬左右(收成後農會的收購價加休耕補助),但這是全未扣除成本支出的收入,比如請阿同伯收割的機器費用,肥料錢 ....等等,一年一個家庭不到12萬的收入如何能支持?

這就是何以我依然得在台北工作,而老爸說田不能荒廢,老媽說賺水電支出吧!

當然,還有老人家對土地的依戀,捨不得的濃烈情感,是土地餵養農家子弟,如何能荒弛在自己手上呢?

於是,像圖片中的兩對老農夫妻,四個人加起來快300歲,仍在土地上忙進忙出, 那是前年的事了,約定割稻那日正好休假回家,得以記錄「阿同伯」身影,只見他俐落的駕著機器在田間穿梭,那時,他還不知癌細胞已悄悄入侵,過了一年發現得病,再過一年便撒手人寰。那日老媽拿著點心來田裡我跟著過來,「阿同嬸」跟媽話家常,說說兩家田地今年的收成,「阿同嬸」邊聊手也沒停過,對著我說:真好命喔!台北人!!

我不是「好命台北人」,我是一個想家、想歸根的宜蘭人

我臉上三條線,還是笑笑地打招呼。心裡明白老一輩人對台北人的定義,她們一輩子在土地上忙碌,只換來一口飯吃,最大願望就是下一代別再吃這種苦。

於是,「阿同嬸」喚我「好命台北人」,我能理解她心裡的願望,但是,我想當的不是一個「好命台北人」,我是一個想回家、想歸根的宜蘭人,只是跟妳一樣為了賺一口飯吃,得離鄉背井才能翻轉的現代漂鳥。尤其看到雪隧通車後,蘭陽平原種進去的假農舍,如雨後春筍大量冒出來,正逐漸蠶食土地,我的心便痛上加痛。

不事生產,大量流失的農地蓋起一棟棟的假農舍,阿同嬸口中的好命台北人,買走田地,買下農夫身分,自以為是的桃源夢與退休生活,殊不知,卻已為這個地方帶來災難。

土地正義未獲重視,老農已然快速凋零

根據宜蘭水利會統計,近年全台興建的6千3百棟農舍,高達2/3在宜蘭,2010年後,每年增加600~900棟農舍,換個數字就是蘭陽平原每年平均流失一百公頃的農地。土地更破碎,農舍汙染水田、水鳥不來的環保問題,糧食供給率吃緊下,又不事生產的供需問題,還有假農夫佔用農保資源的不公問題等等。

新舊問題接踵而至,土地正義未獲重視,老農已然快速凋零。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