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9/2013

緊縮讓人懂得知足

英國金融時報

羅馬人將夏季裹挾著撒哈拉沙塵的乾燥炙熱的南風稱為“Auster”(奧斯特風)。如今這種風被稱為“sirocco”(西洛克風)。他們借用austerus一詞將這種風擬人化為一位乾燥之神。austerus是苦澀、粗糙的意思,最初源於希臘,用來描述酸葡萄酒的味道。

從這種詞源可以看出,austerity(緊縮)一詞確實有“苦”的涵義,尤其是在被迫由奢入儉的時候。人們會很快習慣於揮霍(即便是那些入不敷出的人也是如此),不惜為此越過道德的界限,最後因為不得不節衣縮食而憤憤不平。

我們被告知,目前英國等收不抵支的歐洲國家面臨的緊縮是必要的。緊縮是政策問題,與強調在衰退時支出、在繁榮時緊縮的凱恩斯理論相反。如今緊縮似乎非常流行:甚至新教皇也提倡緊縮,不願住進宏偉的官邸——對他這樣的人而言,這不同尋常。不同之處在於:教皇的緊縮是一種簡樸,據說他一向支持簡樸,而英國財政大臣提倡的緊縮是一種削減,註重放棄(而不是延續)過去的做法。

緊縮不好嗎?不一定。二戰及戰後的多年緊縮,出人意料地對英國民眾有利:卡路里攝入限制意味著小腹平坦和身體強健,至少對那些不抽當年那種致命捲煙的人而言是如此。
這是身體上的好處;心理上的好處或許更大。身處同一條船上,讓人有一種同舟共濟的感覺。黑市商人受到詛咒,同時,導致二戰後那幾年政治變革的因素之一是,人們覺得,只有公平分擔社會責任才是正確的發展方向。

四旬期(Lent)是指復活節(Easter)前的40天時間,信徒在這段時間應選擇某種形式的緊縮:根據戒律放棄某些東西和苦行。關於四旬期的起因有不同說法。對於伊斯蘭版本的禁食期——齋月(Ramadan),一種說法是提醒人們別忘了窮人的苦難。

但四旬期的真正起因是,冬末春初始終是一個物質貧乏的時期。一年內豐衣足食的季節是冬季——在這個季節,人們儲藏水果、腌制肉類,勞動者幾乎無事可做。隨著冬季的過去,儲藏開始下降,而莊稼和牲畜都沒有長好,不適合食用,於是人們越來越飢餓。難怪人們慶祝復活節,將其譽為希望之日,因為屆時食物再次充裕起來,莊稼開始生長,羊羔和牛犢也開始出生。

四旬期其實是勒緊腰帶努力工作,為獲得下一批資源打好基礎的時期。這種經歷無疑有助於人們“保持本色”(現代人是這麽說的)。保持本色意味著謹記我們的舒適多麽來之不易。

想想一個極端的例子吧:如果油罐車司機罷工,過多久超市貨架就會空無一物,又過多久暴徒們會沖上街頭,破門而入尋找罐裝食品?社會是一種膚淺的表象。如今我們的個人生存能力已經非常低下,一旦爆發此類災難,我們將發現自己處於無政府狀態的邊緣。

好吧,這有些誇大。更溫和的情況是,經濟低迷時期的緊縮現實,意味著放棄買車、減少外出享受次數,削減休閑甚至必要消費(或者我們所認為的必要消費)。遭受沖擊最為嚴重的是那些窮人和弱勢群體——他們本來就沒有其他人視為必需品的東西。

但緊縮也帶來了一線機遇。人生內在最寶貴的東西大多不用花錢,只不過花錢讓我們覺得自己在給它們增色。在一家高檔餐廳與朋友見面或許非常愉快,但在燦爛陽光下坐在公園的椅子上與朋友見面同樣令人愉快。我們全都知道,物質財富成為累贅——搬家是一場噩夢——而且發展最快的行業之一是倉儲業,因為多數人沒有足夠大的房子來儲藏越來越多的物品。

即便明白這些道理,我們仍會在負擔得起的情況下購物和在高檔餐廳與朋友見面。正是在我們負擔不起的時候,揮霍的迷霧消散,現實露出了本來面目。然後我們就知道之前覺得一些東西非買不可的主要原因是什麽了。

古代斯多葛派哲學家愛比克泰德(Epictetus)表示,真正富有的人是知足的人。認真想想這句諺語吧。一個人如果知足,他將多麽富有;而如果他貪得無厭,即便擁有百萬銀行存款,他也將非常貧窮。在一場嚴重經濟衰退中被迫緊縮,或許會讓人知足,人們或許會感激自己沒有超出必要範圍的身外之物的負擔。

人們或許認為,這些情緒只是展現出一種道德上的虔誠,在某種意義確實如此:但這並不意味著它們沒有道理。別忘了漁夫的故事:從前有個漁夫打了一條魚,他吃完魚以後就躺在沙灘上欣賞著海浪,這讓看到這一幕的商人非常惱火。“你為什麽不多打一些魚呢?”“多打魚乾什麽?”“賣錢,然後把錢攢起來,這樣你就富裕了。”“為什麽我想要富裕?”“這樣你就可以整天躺在沙灘上欣賞海浪了!”

好吧,只要人們以賺得或擁有的錢來衡量自身價值,他們就會認為錢少了是緊縮,生活更簡樸了是緊縮,只能周邊游而不能去遙遠的海濱是緊縮。然而,或許“緊縮”實際上意味著“讓人生更豐富的機遇”。那樣“緊縮”當然不再是緊縮了。

本文作者,A•C•格雷靈,倫敦新人文學院(New College of the Humanities)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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