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母親過世,偶然開車路過嘉義一個鄉鎮,看到路旁一臺小發財車上寫著「正港臺灣土芭樂」,不禁停下車買了一包醃漬土芭樂,輕輕咬下一口,才猛然體會母親愛吃土芭樂的心情……
李玲茹
在關渡自然公園裏,看到數棵土芭樂樹排列在休閒步道旁,不禁有著他鄉遇故知的欣喜。那茂密的樹葉隨風飄動,依然閃著自然、純樸的青綠,外表不起眼的果實沐浴在陽光下,仍散發著熟悉的香氣。是的,不管歲月如何流轉,滄海如何變桑田,土芭樂還是刻滿童年的記憶、成長的痕跡,藏著濃濃的思念……
小時候,全家借住在外公果園旁的茅草屋。外公的果園裏種滿了土芭樂,那一大片土芭樂樹是我們兄弟姐妹的乘涼好所在、玩捉迷藏的最佳藏身處。成熟的土芭樂是我們的免費零食,然而整顆果實往往只有被太陽照到的那一邊才比較脆甜,其他部分盡是粗澀感,籽又特別多,因此,我們常常只咬數口就丟棄在地。沒有玩具,我們就摘些未成熟的土芭樂當成棒球打、彈珠玩,或撿拾掉在地上熟爛的果實當飛天砲彈互丟。外公是個相當節儉、惜物的人,只要被他看到我們隨意丟棄土芭樂,或把它們當成玩具,一定會拿著細竹條追著我們打。此時,頑皮孩子的嘻笑聲、尖叫聲,伴隨著外公的怒罵聲就會迴盪在田園。往後,每當回首來時路,總會發現在這段童年歲月裏,物質雖貧乏,卻留下最美麗的成長痕跡。
土芭樂在外公細心照顧加上南投好山好水的滋養下,長得特別快、特別多。但在五○年代,土芭樂是沒什麼經濟價值的水果,因為無論是野生或自家栽種的,幾乎隨處可見,隨手可得。所以外公的土芭樂並不能賣到好價錢,有時要送給別人吃,都很少有人要。還好母親有一雙巧手,總能把一顆顆的土芭樂變成人間極品,讓我們兄弟姐妹時常能享受幸福的「土芭樂饗宴」。
母親會把土芭樂洗乾淨、晾乾、去掉頭尾後,與白糖一起放入甕裏,釀成土芭樂酒。為了怕我們這些小鬼「下手」,母親總會把甕口一層層封住,並一再告誡「不可以偷開」。但隨著時間的逝去,那藏不住的香氣仍誘惑我們「犯規」。當別人喝著津津蘆筍汁、黑松汽水時,這些甜甜帶有濃郁水果酒香的土芭樂酒,就是我們喝不膩的上等果汁,也是成長離家後常在夢裏飄香的鄉愁。
其實,母親最常做的是「醃漬土芭樂」,它的做法非常簡單,只要把土芭樂洗淨、去籽、切丁,然後跟鹽巴一起攪拌即可。做法雖簡易,卻讓我們享受到無比的幸福,它不僅是我們日常的零嘴,也是在學校的午餐飯後水果。有時母親也會把土芭樂切成薄片,再用日曬法曬乾。土芭樂乾用熱開水沖泡,或用水壺直接煮開後,就變成甘醇的土芭樂茶,每當外公在果園工作告一段落時,就會坐在茅草屋前的矮凳上,一邊喝著媽媽幫他泡的土芭樂茶,一邊抽著菸,臉上盡是滿足的笑容。
母親對土芭樂真是物盡其用,除了把果實變成美食外,每當我們拉肚子,母親就會摘土芭樂葉心跟鹽巴一起搗碎,讓我們吞下。或許窮苦孩子比較沒有生病的本錢,也或許是那味道恐怖極了,總之,只要吃個一、二回,拉肚子就會痊癒。還好,隨著醫療逐漸方便後,母親就不再使用這帖藥方,土芭樂葉心拌鹽巴的味道也漸漸被淡忘。
土芭樂並沒有為外公賺進什麼財富,但外公仍像對待自己孩子般細心呵護。只是隨著外公健康每況愈下,果樹也如風中殘燭般逐漸黯淡。後來大舅把土芭樂樹全部連根拔除,改種經濟價值較高的荔枝跟愛文芒果。當荔枝樹跟芒果樹成為果園新主角後,土芭樂就跟我們的童年一樣,只成為記憶角落的一幅風景。
當又脆又甜的泰國芭樂、珍珠芭樂……等改良品種在市面上大受歡迎時,母親還是只愛吃土芭樂,不管到哪裏去,只要有看到土芭樂,都會買一包回家吃,甚至還會交代我們若有看到土芭樂要記得買。當時並沒有深究母親的心思,只認為或許是吃習慣罷了。直到母親過世,偶然開車路過嘉義一個鄉鎮,看到路旁一臺小發財車上寫著「正港臺灣土芭樂」,不禁停下車買了一包醃漬土芭樂,輕輕咬下一口,才猛然體會母親愛吃土芭樂的心情,原來土芭樂藏著母親對外公濃濃的思念,就如我咬下的每一口都是童年的記憶、成長的剪影,在唇齒間回甘的都是媽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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