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晴舫
三月學運、主播自殺、捷運殺人,不斷衝撞出來的訊息:希望在哪裡?
太陽花公民佔領國會,理應人生勝利組的新聞主播選擇結束生命,一輩子想做一件大事的無名大學生帶刀子上捷運,面無表情砍殺毫無夙怨的陌生人,無論是爭取自己的希望自己給,或因結論過度黑暗而手段激烈自取性命或取人性命,或許皆在以自己的方式回應大環境,表達失望。而行動的當下,他們體內翻騰的情緒是憤怒、沮喪、亦是無感,應該都產生於一股強烈的無望感吧。走在一條長長的深黑隧道裡,前方看不到一絲光,還要走下去嗎?生命仍有意義嗎?如果努力無濟於事,我還在這裡幹什麼?
缺乏願景沒有動力
年輕人看不到前景,中年人覺得沒前途,怎麼會?台灣有美食地圖天天可吃,老人坐公車不用錢,捷運大家會排隊,人人將「請」、「對不起」、「謝謝」掛在嘴上,生活在台灣不舒服嗎?出國旅遊家常便飯,好萊塢電影同步上映,各國名牌在百貨公司都找得到,台灣怎麼不國際化?台灣人關心時政,愛護鄉土,不然凱達格蘭大道那些群眾從何而來?台灣社會為何失落,僅因中國崛起?
經濟起飛之初,社會充滿希望感,如現今的中國。當經濟發展完熟,市場達到一定飽和,經濟發展放緩,社會變動不大,難免出現窒息感,像日本、西歐諸國。台灣經濟不見得全遭惡意掏空,只是市場規模有限,台商、專業人才出走尋找更大空間也很正常。
目前彌漫台灣的生命焦慮,一部分因為經濟停滯及中國陰影,更因為社會缺乏願景,生活其中的個體因之失掉榮譽感,少了奮鬥的動力。雖說政治紛擾只是水面上的浮油,並不重要,社會的基石在堅實的日常生活,只要每個公民默默在他的角落堅守崗位,每天執行一個社會細節,這個社會便不輕易擊垮。然而,一個無名公民之所以堅持不懈,是因為他認為做好這件事──即使細枝末節──對他的社會很重要,旁人倚賴也感激他的角色,他的人生因而有意義。
每天都是重新戰鬥
社會歧議再怎麼對立,終究要以國家利益為終極框架,檯面上卻只見低層次的政治攻防戰,朋黨傾軋,以及無謂的人身攻擊。不要以為那些粗鄙的冷嘲熱諷、惡意的道德霸凌不可能影響集體心理,不知不覺,我們已個個憤世嫉俗,看什麼都充滿政治算計,因此放棄了相信。社會需要的希望,並不是廉價的溫情主義,而是讓每個人只要有夢,就能找出一條實現自我的途徑,無論他想當甜點師傅、舞者、還是科學家。
這陣子台灣重新流行閱讀卡繆,然而卡繆提出的反抗非單指政治上的反抗,而是反抗生命中的荒謬。活著,如同薛西佛斯滾石,日出奮力推石上山,只為了日落眼睜睜看著石頭滾下山,人生每個日子都是一場重新來過的戰鬥。我們反抗,最大目的是為了活下去。為什麼反抗,其實在反抗虛無,正因無望,更需反抗,反抗一切加諸我們身上的所有不利,不管那叫命運還是什麼東西。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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