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9/2013

50年後,「夢想」不滅

紐約時報 MICHIKO KAKUTANI 時間已經不早,天氣炎熱,在走了很長一段路,花了一下午時間發表有關聯邦立法、失業、種族及社會正義問題的演講後,小馬丁·路德·金牧師(Rev. Martin Luther King Jr.)終於登上林肯紀念堂(Lincoln Memorial)前的講台,向聚集在國家廣場(National Mall)的25萬名民眾發表演說。 他看上去莊嚴肅穆,語氣沉緩地開始談論1963年美國黑人的情況,以及在《解放黑人奴隸宣言》(Emancipation Proclamation)頒佈100年後種族關係的「可恥狀況」。與之前的演講者不同,他沒有談及提交給國會(Congress)的特別法案或遊行者的要求。他將民權運動置於歷史長河——過去、現在和未來——及永恆的聖經(Scripture)之中。 就在金按照發言稿演講到一半時,瑪哈莉亞·傑克遜(Mahalia Jackson)——當天早些時候進行了激動人心的表演,高唱聖歌《我被責罵,我被蔑視》(I』ve Been 』Buked and I』ve Been Scorned)——從發言者所在的講台朝他大喊,「跟他們談談『夢想』,馬丁,跟他們談談『夢想』!」她指的是金之前發表的即興談話,金將發言稿推到一邊,開始就夢想這個主題發表傑出的即興演講,這段話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排比句之一。 通過這種即興的重複,金的散文一躍成為詩歌,講台變成佈道壇。在冷靜地評估社會不公現狀之後,他開始激情澎湃地談論希望——美國能成為什麼樣的國家,此時,他情緒激動,聲音逐漸加大。「我夢想有一天,」他宣稱,「我的四個年幼的孩子將生活在一個不是以他們的膚色,而是以他們的品格作為評判標準的國家裡。我今天有一個夢想!」 當天下午,也就是50年前的一個周三的下午,人群中有很多人乘坐公交車或火車從全國各地趕過來。很多人戴着帽子,穿着最好的衣服,民權運動領袖約翰·劉易斯(John Lewis)回憶稱,「當時的人們,當他們出來參加抗議活動時,他們會盛裝打扮」,紅十字會(Red Cross)會分發冰塊,幫助大家在8月悶熱的天氣里降暑。但如果說人們在參加一天的活動後已經疲憊不堪,金絕對讓他們為之一振。 金的演講不僅是「向華盛頓進軍」(March on Washington)活動的核心及情感基礎,也證明了一個人及其語言魔力所具有的變革力量。50年後,這仍然是一段能讓很多人感動落淚的演講。50年後,學生們背誦演講中最著名的名言,音樂家們也借用這些名言創作歌曲。50年後,「我有一個夢想」已經成為金追求自由、社會正義及非暴力的承諾的概述,激勵着從天安門廣場到索韋托、從東歐到約旦河西岸的活動人士。 為什麼金的「夢想」演講能跨越地域和年代,對那麼多人造成巨大影響?部分是因為金的道德構想引發了共鳴。部分是因為他有嫻熟的演講能力和天賦,能促使觀眾達成共鳴,無論是當時頂着驕陽站在國家廣場站的觀眾,還是通過電視觀看演講的,亦或是數十年後在網上觀看的觀眾。部分是因為他通過一生髮展的能力——利用充滿《聖經》及歷史內涵的語言來傳達其觀點的緊迫性。 作為浸禮會牧師的兒子、孫子及曾孫,金適應了黑人教會口頭傳教的傳統,他知道如何為教徒誦讀經文,如何回應他們。他會經常通過爵士樂式的即興演講來傳達最受歡迎的佈道式的重複語句——比如「夢想」系列,對自己和他人的話語進行剪切拼貼。與此同時,金會本能地運用英王詹姆斯欽定版《聖經》(King James Bible)鏗鏘有力的韻律及富含隱喻的語言。金的文章充滿《聖經》語錄及其生動的意象,他利用這些語錄及意象將非裔美國人置於《聖經》的背景之下——給予黑人聽眾鼓勵和希望,給予白人一種本能的認同感。 向華盛頓進軍活動的整個演講回蕩着《聖經》的韻律及與其相似的語句,金大量提到其他能夠讓聽眾產生共鳴的歷史文本及文學作品。除了提及先知以賽亞(Isaiah)(「我夢想有一天,低谷升高,高山下降」)和阿莫斯(Amos)(「不達到公正似水奔流,正義如泉噴涌,我們決不會滿意」),還提到了《獨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不可剝奪的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和莎士比亞(Shakespeare)(「黑人合理不滿的灼熱酷暑」),以及流行歌曲,比如伍迪·蓋瑟瑞(Woody Guthrie)的《這是你的土地》(This Land Is Your Land)(「讓自由之聲響徹紐約州的崇山峻岭」,「讓自由之聲響徹加利福尼亞州的婀娜群峰」)。 與此同時,金也把他的觀點放在一個歷史的連續進程中,為它們賦予了傳統的權威和同盟的分量。他所述的美國夢,會讓一些聽眾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憶起蘭斯頓·休斯(Langston Hughes)在1935年的一首詩作中發出的呼聲:「讓美國成為有夢的人夢寐以求的那場酣夢」,以及W·E·B·杜波伊斯(W. E. B. Du Bois)所描述的「精彩的美國,開國元勛的夢想」。他在華盛頓大遊行發表的演講中,最後幾句話來自一首黑人靈歌,它們提醒聽眾,奴隸們對自由的希望一直懷抱信心:「終於自由了!終於自由了!感謝全能的上帝,我們終於自由了!」 如果你不太熟悉非裔美國人音樂和文學,這裡我們稍作介紹:金的講話中使用了直接的、帶有愛國內涵的典故。就像林肯在《葛底斯堡演說》(Gettysburg Address)中通過援引《獨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重新界定了開國元勛對美國的願景一樣,金也在「夢想」演講中提及了《葛底斯堡演說》和《獨立宣言》。這些特意做出的呼應,幫助實現了民權運動道德基礎的普遍意義,並強調其目標跟開國元勛們對美國的最初願景一樣具有革命性。金對「有色公民」的美國夢,跟「所有的人都平等」的美國夢正好相當,不多也不少。 至於金引用《你是我的祖國》(My Country, \'Tis of Thee)——一首婦孺皆知、堪為國歌的歌曲——的歌詞,則是強調民權工作者在這個重塑美國的計劃中的愛國信念。對於金而言,這也可能喚起了他的一些個人回憶。一天夜裡,有人用炸彈襲擊了他在阿拉巴馬州蒙哥馬利的居所,危及到他妻子科蕾塔(Coretta)和襁褓中的女兒的生命,人群聚集在他的住宅前,金安撫他們說:「我希望大家愛我們的敵人。」據說當時他的一些支持者突然開始唱起歌來,其中有讚美詩和《你是我的祖國》。 華盛頓大遊行以及金的「夢想」演講,對《1964年民權法案》(1964 Civil Rights Act)的通過起到了重要作用。他在1965年率領的從塞爾瑪到蒙哥馬利的重大遊行,也推助了那年晚些時候《投票權法案》(Voting Rights Act)的通過。雖然金在1964年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但他緊張的日程安排(每年發表數百次演講),以及民權運動的分裂和國內暴力活動的加劇給他帶來的挫敗感,導致他在1968年遇刺之前變得日益疲憊和抑鬱。 今天再聽金的講話,想到他把生命獻給了這份事業,令人倍感辛酸。在奧巴馬總統第二個任期內,提及20世紀60年代初可怕的種族關係狀態,也讓人更加沉痛。當時在南方許多城鎮,黑人和白人的學校、餐館、酒店和浴室仍然各自分開;對黑人的住房和就業歧視則在全美各地普遍存在。就在「夢想」演講之前兩個半月,喬治·華萊士(George Wallace)州長站在阿拉巴馬大學門口,企圖阻止兩名黑人學生註冊,第二天,民權活動家邁德加·艾佛斯(Medgar Evers)就在密西西比州傑克遜的家門前遇刺身亡。 金知道,「把我們國家的刺耳的不協和音,轉變成一曲優美動聽的兄弟情誼交響曲」並不容易——這樣的困難至今仍在,有關選民登記法的新辯論以及特雷沃恩·馬丁(Trayvon Martin)槍殺案就是明證。金也許沒有預見到會有一位黑人總統在林肯紀念堂前(現在距離這位民權領袖自己的紀念碑僅幾步之遙)紀念他的演講發表50周年,但他確實勾勒了一幅「踏上種族平等的陽關大道」的未來夢想。而且,他也以苦樂參半的先見之明看到,1963年,用他的原話說,「不是一個結束,而是一個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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