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八月,中研院號召十八位社會意見領袖共同發表「人才宣言」,揭露出台灣面臨空前的人才危機。經過一年,國科會等政府高層仍喊出人才斷層,「可能淪為三流國家」的警語。中研院院長翁啟惠直言,台灣在人才培育 、科技研發和經濟發展三個層面鏈結斷裂,同樣的問題喊了多年,卻沒落實去解決問題,以致現在必須面對經濟競爭力下滑的更大危機。
年輕人高失業 碩博士找不到工作
翁啟惠指出,人才問題是一、二十年長期累積的沉痾。台灣競爭力近年明顯下降,瑞士國際管理學院IMD發布的世界競爭力年報,台灣經濟表現由第八名跌至十三名,GDP下滑跌破二;產業外移、就業機會減少,年輕人高失業率、甚至碩博士生都找不到工作,才使得大家更警覺問題嚴重惡化。
競爭力下滑,各界很自然會跟人才問題連結。翁啟惠表示,台灣經濟發展的困境,更是在「人才供需失衡」、「產業結構過度集中、缺乏創新研發」、「科研發展未顧及產業需求」等多重環節出問題。
他說,台灣過去農業時代,後來發展代工、半導體產業,創造過經濟奇蹟,但這模式經過二、三十年,明顯遭遇瓶頸,因過去一直靠外來技術,台灣沒掌握到「關鍵技術」,現在學校教育的人才,又無法協助經濟創新。處在一種惡性循環中。
有人力無人才 不符合產業需求
有能力創新、創造產業新價值,就是人才。台灣人口多,但其實各行各業都抱怨找不到人才。
翁啟惠認為,台灣有一百六十多所大學,同質性太高,研究型、教學型、技職型等各種特色沒發展出來,學界講這問題很多年了,但「分流」一直沒形成。
大學評鑑標準也過於狹隘及單一化,分數甚至算到小數點兩位,已是「走火入魔」,對大學發展特色就是嚴重限制。社會文化也還不夠多元,仍太重視「學位」,大學都追求成升學型學校,學生像一個模子印出來,沒有各自特色專業,當然無法企合各類產業需求。
專業人才不受尊重 齊頭待遇不公平
翁啟惠分析,台灣「人力」比新加坡好,不過論及人才環境,就幾乎不及格。薪資待遇等就業環境,對專業人才根本不夠尊重,到處傳出其他國家高薪挖角,台灣卻很難吸引外國人才,自然會有人才不足或斷層問題。
這問題也存在多年,直到現在,待遇還是太追求「表面公平」、齊頭式一致,對專業人才並不公平。
又如大家也擔憂出國留學的人變少,怕成另一種國際人才斷層。翁啟惠認為這很諷刺,因為「人力」好像到國外才較易變耀眼「人才」,不僅學術研究,體育及藝術設計人才也都是。他不認為出國未必一定要攻學位,鼓勵出國進修及交流,讓年輕人有國際視野與競爭能力,才是重點。台灣喊要建立國際化環境很久了,但國內學生不出國、國外人才不來,國際課程欠缺,一直淪為空談。
空有改善方案 落實能力不足
翁啟惠直言,很多問題是多年的沉痾,人才宣言發表後,不能說政府沒努力,修訂科技基本法、薪資彈性化、外籍人才就業放寬,研究人才兼職、技術作價等,有比較改革性的法令架構、嘗試鬆綁。最大問題是很難落實,文化與觀念也沒調整,許多制度還是傳統「公務體系」的思維,用這來看學術研發、看經濟發展,就是阻力。
例如學界一直呼籲「公教分流」,不要以公務法規限制研發及人才待遇,總無法落實;好不容易推行「彈性薪資」,但很多大學、研究機構還是不敢突破,怕立法院壓力、同儕反彈,也怕社會有「肥貓」質疑;這些選才權實在應「尊重專業」。
他也認為就業環境對外籍人士及專才,有許多歧視性限制。又如科研採購,更有重重限制,近期近百位教授因研究經費核報問題被約談,雖然貪污不允許,但也凸顯制度沒真正鬆綁,仍用公務防弊觀念在看科研,讓人痛心。這正是急需解決的問題。
在翁啟惠眼中,台灣有研發能量,就如大學論文數量龐大,技職學校也鼓勵學生拿很多技能金牌,但都沒真的變成產品、提升產業價值。這是上、中、下游各自為政,三者都有責任。
近期大家看人才與產業問題,多簡化歸咎於學校教育,質疑無法契合產業,這其實只是一部分。他表示,大學畢竟是基礎教育,人的大部分時間是在社會、在企業,企業與社會也應有人才養成責任,應回饋、投資員工出國進修,提供好的薪資待遇、建立科技研發的環境誘因等,學校出來的人,才能變成產業能用的專才。
整體規劃藍圖 部會多頭馬車
政府則是欠缺建立串聯平台,以及整體產業發展的規劃藍圖,甚至各部會也是多頭馬車、各做各的,欠缺整合及一致方向。
翁啟惠搖頭說,台灣過去引以為傲的電子業代工經濟已遇瓶頸,半導體及面板這種大投資的產業,目前已陷困境;各界一直呼籲產業創新改變,須研發、掌握「關鍵技術」,台灣卻晚了二、三十年 ,上中下游的調整連結也就付之闕如、趕不上。
找下波明星產業 起步晚、方向錯
最糟的是,台灣一直喊著要找下一波明星產業,但不僅起步晚了,而且方向錯了。這不能跟潮流、搶一窩蜂 、什麼都要搞大投資,就像台灣現在面板業輸給韓國,不應只想追趕、再贏過韓國。他不建議學韓國,而是須在既有基礎上找出自己的強項、 找出下一波機會。
但是,台灣對優勢領域的發展規劃卻嚴重不足。以生技為例,過去一直被列為潛力明星,但相對於半導體業以「大投資、低風險」蓋廠量產,生技業初期則是「小投資、大風險」,研發所需時間會較長,整個政策方向就應不一樣。
生技研發就算投資,也未必確保成功,但都是智慧累積,政府應做的是從制度面給予協助,引進創投。他指出,當初回國,首要就是推動「生技創投條例」,希望營造可以引導、協助產業自己發展的制度及環境。
談到「宇昌案」,翁啟惠視之為台灣生技發展的一個嚴重挫折,因遭遇選舉壓力、政治力介入干擾,投資環境受到很大衝擊,甚至台灣生技基金TMF也喊卡。儘管現在司法調查還諸清白,但傷害已造成;民間現在投資能量與意願還是有,但很害怕政府介入,寧願不要官方參與。
須找出具潛力的機會產業
翁啟惠認為,目前能期望的是「危機化為轉機」。台灣生技還是可看到機會,在蛋白質藥物、高階醫材與農業生技都有潛力 ,有八十多個研發案已進入人體實驗,預計再過兩、三年,一定會有產品出來。
他希望政府應學到教訓,可對資金募集、臨床試驗規範等制度面更多鬆綁,並與國際接軌,及適度協助研發成品市場化。
整體來看,翁啟惠說,目前產業有很大問題,重點及結構太過集中,也太依賴政府。台灣應要把更多具有潛力的「機會產業」找出來,能有一、兩個成為明星,就很好了。
除了生技,例如已有不少研究能量及成果的「綠色能源」、「精緻機械」;以及可走向高價值的「精緻科技農業」,例如蘭花、茶葉培育。還有「文創產業」,台灣也有很多特色文化可轉換成產業價值。
此外,既有的強項資通訊ICT也可協助新興產業 ,更有效提升競爭力。而政府應是從制度化、環境面去做好, 鬆綁不合時宜限制,但不要規劃太細、管太多。
人才學術方面,翁啟惠說,可鼓勵評鑑多元,也應培養優勢學術領域與世界競爭。科研與產業的結合面,則應建立機制,除鼓勵創新研發,政府與企業也應出資,帶動問題導向的產學合作;且技轉不能再過於強調防弊思維,要讓人才、科技與經濟有效連結。
至於談到創新,不一定只有技術面創新,其他如設計、營運模式、組織、環境思維及文化也都要能帶來新價值,且要能容忍失敗及不斷嘗試, 台灣才能真正提升競爭力。
翁啟惠強調,政府已警覺到國力下滑的警訊,要如何重新找出優勢強項、引導創新研發,變成真正的經濟價值,就是下一步要面對的最大挑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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