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霾中的杭州人

英國 金融時報 錢真多

上個月正值杭州PM2.5爆表之機，我得去北京開個會。清晨7點，搭乘上機場大巴，能見度不足5米，機場高速變成龜速，所有車輛都謹慎地開著雙跳燈。我從車窗玻璃往外望，所有景物皆包裹在霧霾之中，一眼望去仙霧繚繞，“人間天堂”這個美名，在這一刻給了我無比直觀的感受。心中不停涌現著對家鄉景物的贊美，雙手卻下意識地將口罩捂得更嚴實了些。

8點到了機場，顯示屏一片觸目的紅色，所有航班延誤，沒有一架飛機能夠起飛。心中早知去北京朝聖之旅不會如此順利，因此倒也沒有怨懟之心，換了登機牌就老實坐下等候。很難講哪裡是PM2.5發源地，但是在我心中，根深蒂固地認為，這個榮譽只能屬於北方。去年，霧霾對於杭州還是稀罕物，今年，杭州也有了自己的專屬霧霾，經濟發展是多麽的快啊。

從8點枯坐到11點，還是沒有傳來登機的消息。北京的會是下午一點半開，我算了下時間，就算我此刻登機，輪到起飛大約還要等兩小時，緊趕慢趕飛到又要兩小時，人品爆發不塞車趕到開會地點又要一小時，運氣好能趕上個會議尾巴，運氣不好……懷著萬分惋惜的心態，取得了北京方面的諒解後，我怏怏地去櫃台退了票。

蕭山機場半日游至此劃上句號，和霧霾的約會卻無休無止。回程路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打開淘寶，開始研究空氣凈化器。各種牌子琳琅滿目，微博上還有人貼心地貼出了測評報告。買是肯定要買的，問題是買哪一種好呢？美使館用的那款好？還是李嘉誠用的那款好？物理凈化的好，還是化學凈化的好？歐美品牌據說效果好但噪音大，日本牌子設計貼心但效力不夠強勁。看到這里我忍不住深深嘆了口長氣，在此巨大商機面前，國產品牌要迎頭趕上啊。

到了家，聽說外甥女病倒了。小丫頭4歲，前幾天就一直吭哧吭哧地咳嗽，在PM2.5一路過關斬將連破300、400大關之後，小丫頭終於扛不住了，高燒40度，咳得沒一刻消停，直接咳進了醫院。她媽急得面紅耳赤，直罵這該死的空氣污染，小孩子的肺部還沒發育完全，大人能扛，小孩子怎麽辦？我不知道如何安慰，憋了半天，弱弱地說，要不咱給幼兒園也買台空氣凈化器吧？

醫院歸來，偷得浮生半日閑，叫齊幾個朋友一塊吃飯。席間，混得最好的那位朋友唉聲嘆氣，直說要想辦法調出單位。我大吃一驚，此君是人人羡慕的公務員，仕途一片光輝，正是青雲直上的好時機，這一調出去，豈不是又要重新做小伏低，培養人脈？公務員一邊咳嗽一邊滿臉痛苦地說道，單位是好單位，前途是好前途，架不住辦公場所在杭州最繁忙的一條馬路上。這條馬路，好像自從竣工之日起就不停開膛破肚，動不動來個半邊風癱，如今索性路上架路，要造高架了。造高架，少不得要拆遷，拆管拆，那麽多車子還是得開，於是此君的辦公場所，就被汽車尾氣+建築灰塵層層包裹，即使沒有霧霾的日子里，也是日日騰雲駕霧。他們早就先天下之憂而憂，凈化器、N95口罩、盆栽植物集體配備到位，可是內憂外患必定是要一起來的，窗戶不開了，外部污染進不來了，裡面的煙槍可是照抽。帶頭抽的又是領導，誰也沒膽子去做林則徐。我聽了真是憋不住偷笑，人家公務員是“喂人民服霧”，這位倒好，自己身先士卒先服起來。心裡暗笑，臉上卻是一臉沉痛地安慰對方：“這倒也是，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啊。”

吃完飯散夥，公交車上打開微信，朋友圈裡是各種對霧霾天的嬉笑怒罵。這種負能量滿滿的東西我才不要沾染，趕緊去找勵志的看。果然，有證券高手在推薦環保板塊，有移民中介在推薦空氣聖地，更有兢兢業業做實業的朋友，敏銳地指出口罩行業將是下一個朝陽行業，在兜攬風投。啊，多麽奮發向上，勵志陽光。懷著滿滿的正能量，望著窗外夜色中越發混沌的一片，我真的很想做個類似自殺的舉動。如果可以將嚴絲密縫的公交車窗拉開一條縫隙，扯開戴了一天的口罩，去盡情呼吸一口窗外既不同於北京大氣磅礴、也不同於上海精緻小資、而是帶著江南水鄉獨有的靈氣滿溢的PM2.5，那該是何等快意。水污染了，你們可以喝純凈水。土地污染了，你們可以吃特供食品。空氣污染了，你們有本事天天背著氧氣面罩過日子？這眾生平等的美好現狀，讓我深深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