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1/2015

我在耶魯當中文導遊

紐約時報 留學 董一夫

Ree Ree Li/Yale Visitor Center
中國遊客圍在耶魯大學「女生台」旁參觀拍照。

「你是學什麼專業的?」

在耶魯大學當校園導遊,我幾乎每次都要向中國遊客們解釋這個問題。

我一般會講:「由於耶魯大學本科實行的是通識教育,學生們上三年級的時候才確定自己的專業。」

有些遊客則會問:「那就是說,你前兩年都在上預科、補英語?」

有一次,我把遊客對通識教育的這個問題作為「狀態」用英語發到了Facebook上。豈料,我在耶魯的同學對此反響頗為熱烈,因為他們沒有聽過對耶魯大學的教育如此滑稽的誤解。

去年,在大一的下學期,我被聘作耶魯大學的中文校園導遊。在耶魯大學近十個(非英語)外語語種的校園導遊里,中文導遊的人數是最多的,大部分外語團都是中文的。雖然耶魯大學本科的中國學生四屆加一起也只有五六十人,占國際學生的百分之十,但是來耶魯大學參觀的外國遊客大部分都來自中國——幾乎每天都有不止一個中國旅遊團前來參觀,每個中國團平均都有20人之多。來耶魯參觀的中國遊客來自全國各地,有領着孩子的父母,有前來度假的情侶,有第一次出國旅遊的老人,寒暑假時還有很多前來遊學的中小學生。

其實,就在幾年前,我也是耶魯校園遊客中的一員。2011年初,作為北京四中與美國喬特·羅斯瑪麗中學(Choate Rosemary Hall)的短期交換生,我曾和幾名同學利用一個下午的時間跟着一位英文導遊參觀了耶魯大學。當時,我對美國的大學還沒有太全面的了解,但是能到耶魯這樣的世界名校參觀,我十分激動,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關於耶魯的一切。如今,我每次接待遊客的時候,都能通過我當時對耶魯大學的憧憬聯想到遊客對耶魯的期待。


Ree Ree Li/Yale Visitor Center
中國旅遊團經過耶魯大學斯特靈紀念圖書館。

「耶魯大學的正門在哪裡?」正門是不少遊客對耶魯大學的第一個期待。

每當遊覽耶魯的中國遊客向我提出這個問題時,作為校園導遊的我總是難以作答。

對於「正門」這個中國式的問題,在耶魯大學遊客中心的導遊詞中是無法找到答案的。我對中國遊客有關「正門」的問題多以設問句作答:「耶魯分佈這麼廣、這麼大的校區,這麼多門,以那個門作正門合適呢?」我知道,這樣的解答,多少會讓遊客失望。因為如果中國遊客參觀一所中國的大學,在掛有校名的牌子、甚至校徽前的正門拍照,恐怕是遊覽必不可少的環節。還記得兩年前去長沙路過國防科技大學時,看到的氣勢恢宏的學校正門,其使周圍人、景、物頓感渺小的巨大校門,令人過目不忘。這也難怪,古往今來,「門面」在中國有着異乎尋常的重要性。然而,如果把「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中的「大樓」替換成「大門」,又如何呢?

其實,類似的中國式問題還有不少。「你的SAT考了多少分?」「你有多少獎學金?」慶幸的是,對於這些問題,總會有遊客替我「回答」,以保護我的隱私。

記得還有一次,一個遊客讓我比較國內的兩所大學與耶魯相比哪個更好。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有另外一個遊客答道:「這可怎麼比呢……」

是的,耶魯沒有正門,但實際上,每次導遊我都會帶遊客們在耶魯校園裡穿過一個又一個門。多少次,我領遊客們走過嵌在一幢紅樓里的標誌性拱門——菲爾普斯門(Phelps Gate)。進入大門後,映入遊客眼帘的是一個四周被城堡一樣的古建築包圍的庭院,滿目的綠色,在樹上竄來竄去的松鼠,還有在草地上扔飛盤或橄欖球的學生……

「這裡是耶魯大學的老校園(Old Campus),也是耶魯大學校園中最古老的部分。四周的建築主要是大學一年級新生的宿舍。」

每當我介紹到這裡,總有中國遊客面露驚訝。聯想到一些在國內上大學的我的初、高中同學在大學一年級時的宿舍甚至上課地點,被安排在遠離學校本部的地方,我大體猜得到他們面露驚訝的部分原因。當然,還有些遊客也許把耶魯想像成學術的象牙塔,其中儘是忙碌的身影,而目擊那些在草地上「不務正業」的學生,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但實際上,在耶魯,學習只是整個大學生活的一部分。

說到介紹學校生活,耶魯大學本科生實行的住宿學院系統(residential college system)也是中國遊客最難理解之處。走出老校園後,再穿過一道厚重的鐵門,就踏進了另一個古色古香的庭院。

「這裡就是耶魯大學十二個本科住宿學院之一——布蘭福德學院(Branford College),二年級至四年級的學生住在學院里。」

「這個學院是學什麼專業的?」幾乎每一次都會有遊客馬上追問。

我向遊客解釋說,每個「住宿學院」實際上只是學生居住的地方。這就是說,在一個住宿學院內,可能會囊括所有耶魯所設專業的學生。至於一個學生住在哪個學院,則完全是隨機分配的。

「為什麼要隨機分配呢?」

每當我在答案中說出「多元」二字的時候,我都能看到許多遊客讚許地不住點頭。是的,學校把擁有不同特長才能、不同興趣愛好,甚至不同思考習慣的人聚集到一個學院,讓他們在長達四年的時間裡一起參與學院的正式活動和住宿生活中的非正式交流。這樣不僅會拓寬學生的話題範圍和思路,也會讓不同專業背景的學生在交流中學會以更多角度看問題,形成包容的氣度和與不同專業知識背景的人討論問題的方法。當然,這種多元的交流與碰撞,不僅有益於大學期間的生活和學習,也必將有益於後學生時代的生活和學習。


Anny Ma/Yale Visitor Center
耶魯大學布蘭福德學院一角。

在耶魯的住宿學院中,除了有專業背景相同或不同的同學以外,每個學院還有一位院長、一位教務長、一位或兩位曾經是該住宿學院的學生並目前在學校任職的住校教授。這些學院的「核心人物」及其家庭與學生們一同住在學院宿舍里,學生們遇有學習或生活中的困難和困惑,都可以第一時間與其交流商討。值得一提的是,我所在的布蘭福德學院的一位住校教授就是諾貝爾獎得主詹姆斯·羅斯曼(James Rothman)教授,他因揭示了細胞運輸的精確控制機制而獲得2013年諾貝爾獎生理學或醫學獎。

講到這,不少遊客察覺到布蘭福德學院中藏龍卧虎。但與此同時,一些遊客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絲疑惑,似乎在問:如此「高大上」人物能為這個學院做什麼呢?

其實,羅斯曼教授和他的夫人每月都會邀請近十名對科學感興趣的該學院學生到學校附近一家餐廳共進晚餐並討論一個當今科學界的熱點話題。此外,他平時還擔任學院中一些一年級新生的導師。聽到這裡,遊客感嘆的同時,也對羅斯曼教授欽佩不已,畢竟這在中國的大學裡恐怕也是絕難想像的事情:一個術有精專且可問鼎諾貝獎的大學教授,就是自己願意從事「輔導員」式的工作,學校恐怕也會拒絕這種「大材」「小用」、「浪費」人才的做法。

在曾被美國著名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Robert Frost)稱為「全美國最美庭院」的布蘭福德庭院中,除了介紹校園以外,我總會解釋遊客們最關心的問題之一——我的專業。

美國大學本科實行的通識教育,當然和「上預科、補英語」無關。通識教育是指學校在課程設計上要方便學生在各個知識領域都能有所涉獵。例如,耶魯要求其本科生必須在社科、人文、科學、定量分析以及寫作方面各選兩門課,並至少完成一門英語以外外語的中級課程。大部分專業所要求的專業課程的數量,只佔畢業總學分的三分之一左右。

「至於我自己的專業,我對歷史感興趣,想選擇歷史專業。」不止一個遊客,在我回答問題之後,不失好心且語重心長地提醒我:「畢業以後要找工作的話,還是學經濟類或者理工科專業更好。」


Anna-Sophie Harling/Yale Visitor Center
耶魯大學斯特靈紀念圖書館內一扇窗戶上的裝飾畫。

應該說,從高中理科實驗班畢業的我,在耶魯學習兩年之後,準備選擇歷史專業,也是接受兩年通識教育的結果。兩年通識教育的目的之一,就是使學生在兩年比較廣泛的涉獵之後,在弄明白每個專業的內容及其發展方向之後,初步發現和確定自己的興趣所在,從而決定自己的專業選擇。

「但是學歷史的話,將來能找什麼工作呢?」

從以往耶魯大學畢業生的經驗看,至少在耶魯大學,選擇一個專業並不等於選擇一個職業。就歷史專業而言,其課程設計着重培養學生的閱讀、寫作和分析思辨能力。若論就業,除在校講授歷史以外,似乎並沒有所謂「對口」職業。但是,實際上,作為耶魯大學最熱門的專業之一,歷史專業培養的學生在世界範圍內勝任了各種各樣的重要工作。例如,美國前總統小布殊在耶魯本科的專業就是歷史。

也許是有意的「偏見」,可我總是認為,在耶魯學習歷史是最具環境優勢的。每當我帶領遊客進入耶魯大學的斯特靈紀念圖書館(Sterling Memorial Library)的時候,這一感受就格外的強烈。斯特靈紀念圖書館是美國第二大的大學圖書館,擁有400多萬冊藏書。不過,每次踏入圖書館後,都會有遊客輕聲問道:「這裡是教堂嗎?」「這裡允許照相嗎?」

原來,斯特靈紀念圖書館酷似教堂的哥特式建築設計風格所呈現出的莊嚴與宏偉,足以讓遊客肅然起敬,其中不少人甚至會虔誠地施屈膝禮。古老的建築,遠道而來的遊客,靠在沙發上看書或坐在電腦前學習的學生,這一時空際會的情形,都帶給人獨特而厚重的歷史感。

耶魯校園游的最後一站是耶魯大學著名的百納科古籍善本圖書館(Beinecke Rare Book and Manuscript Library)。這個圖書館不僅建築設計舉世聞名,還藏有上百萬部價值連城的古籍,如1455年左右出版的西方世界第一本活字印刷品——古登堡聖經,以及牛頓在耶魯大學建校初期親自贈予的巨著《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等。


Ree Ree Li/Yale Visitor Center
耶魯大學百納科古籍善本圖書館內景。

「這些書學生可以借嗎?」有一些遊客帶着一些諷刺的口氣問道。據他們的經驗,這些古籍可能僅僅是供耶魯校園導遊們用來吹牛的「鎮館」藏品,然而我會解釋道,實際上,除了極個別像古登堡聖經那樣的絕世珍寶,其他絕大部分古籍則更多的是學術研究的工具書。耶魯大學師生只要有學術研究的需要,都可以申請借閱此圖書館內的珍貴古籍,在閱覽室內進行翻閱。

講到這裡,幾乎每次都會有遊客禁不住發出類似的感嘆:「在這裡學習簡直就是一種享受!」「你太幸運了!」

最初做導遊的時候,我以為短暫的校園游,只能使遊客對耶魯產生一個大概的印象。不過,一年多的導遊做下來之後,我發現,遊客們在短時間內對耶魯大學的感知深度,遠遠超出了我的估計。遊客們記住的並不僅僅是學校的美景或者相關數字。一小時的校園游過後,遊客們常常能夠體會到耶魯大學的底蘊,也能想像到一群幸運兒在耶魯大學享受學習的感覺。

前不久,我翻起四年前參觀耶魯的照片,看到陌生的自己站在再熟悉不過的布蘭福德庭院里的照片時,不禁感慨萬分。其實,當時的導遊具體講了什麼,我已印象模糊。但最終促使我將耶魯大學列為首選的原因,大概就在於那次與耶魯不經意間的邂逅吧。

董一夫為耶魯大學本科生,紐約時報北京分社實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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