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道的意義,代表著大量又穩定的交通線,臺灣走入近代化與工業化,除了縱貫線和宜蘭線這種聯繫城際的幹線鐵道,許多地方性的產業鐵道更是功不可沒。例如興建日月潭發電廠的集集線、運輸金銅礦砂與煤炭的深澳線、運輸達見水壩材料物資的東勢線、開發阿里山森林的林業鐵道等。這些鐵道通常有特定的任務,這也意味著,一旦任務完成,可能就此功成身退。
臺灣的支線鐵路如淡水線、深澳線、東港線、東勢線等,曾在1990年鐵路觀光風氣打開前,歷經一段停駛潮的黑暗期,除了淡水線改建捷運,其餘都是貨源消失,乘客太少,撐不下去只好收攤。最後,僅遺留下平溪線、內灣線和集集線。很多人將它們稱為三大支線,其實,它們未必都很「大」,卻是碩果僅存的三條。
在這三條支線中, 平溪線路線最短、乘客也最少,卻出乎意料地安然度過停駛潮,成為北臺灣知名旅遊勝地,這一切都要感謝基隆河流域險峻的山川,保護了這條小而美的鐵道。
平溪位於基隆河上游,這段西南往東北走向的流域,西邊距離深坑不算遠,卻有著高大的分水嶺,東邊到瑞芳也很近,卻得穿過峽谷峭壁。這是一個深山峻嶺之後,腹地狹窄的河谷,自乾隆年間始有漢人在此生根,僅能以樟腦、大菁(用於藍染)或採集薯榔維生,是個連務農都有些困頓的地方。直到二十世紀初,在石底附近發現了煤礦露頭,平溪的發展也才露出了曙光。
石底煤田的露頭,傳說在1907年由汐止人潘灼柄發現。雖然品質似乎很好,但當時主要的煤礦經營者將重心放在四腳亭、瑞芳與侯硐的爭奪戰,石底並未受到重視。更何況,即便真的挖到富礦,受限於地形條件,這些礦產根本就運不出去。
命運的轉捩點就在1919年,原名為石底線的鐵道終於動工。這條僅有十餘公里的鐵道,由台陽礦業株式會社費盡千辛萬苦興建,起點在鐵道部三貂嶺站,穿過峽谷來到十分寮,之後再沿著河岸上溯到菁桐坑。
由於沿基隆河開闢, 地形險峻, 既要開鑿隧道,又要興建橋梁,填方、挖方更是不可勝數,工程費用不斷攀高,超過預期。好不容易在1921年7月勉強通車,沿線礦場開始出炭,但各種改良與維護工程竟又持續一年半,加上大小天災不斷,建設開銷有如無底洞。糟糕的是,煤礦產量並不如預期順利,台陽負債已遠遠超過資產,瀕臨倒閉。
1929年,日本帝國議會通過由臺灣總督府收購石底鐵道,台陽突獲一線生機。背後原因,其實是臺灣銀行超貸給台陽礦業,總督府禁不起台陽倒閉帶來的連鎖影響,只好出手購買鐵路。石底鐵道歸公後,改名平溪線,經過整修,於1929年10月1日正式通車;台陽不但藉此償還龐大債務,挖掘成績也漸入佳境,真正開啟平溪黑金的輝煌歲月。直到1980年代接連發生重大災變,政府決定逐步終結分占平溪線頭、尾最大的瑞三與石底兩個煤礦場,平溪礦業在這個時期開始走入歷史。
在臺鐵服務已23年的司機員陳振芳,曾經有三年多的時間,在平溪線擔任機車助理,經歷了平溪煤礦的最後時光。「我值乘時的運煤列車,其實已是末期了,當時只停十分與菁桐。」他回憶,當時的煤礦大都已經封坑,十分和菁桐雖然仍有煤炭,但產量已很稀少,每天只開行一列車,頂多五節車廂,有時候甚至沒有貨料而停駛。
平溪線的煤炭先運到瑞芳,與來自臺中龍井煤場的列車合併,再拖進深澳火力發電廠。平溪最後一個煤礦,是十分車站附近的重光煤礦,在1998年才收坑,平溪的礦業史在此終止。
在煤礦貨源短少後,人口也大量外移,平溪線成為虧本毒瘤。見證平溪煤礦最後風華的陳振芳表示,「平溪線旅客不多,乘客以討生活的小販居多。」眼看這條失去功用的產業鐵道,就要步上許多前輩的後塵,這時候,當年差點拖垮台陽的險峻河谷,化身保護平溪線的天然屏障。因為平溪所有聯外道路都要翻山越嶺,鐵道仍有不可取代的交通機能。
之後因為周休二日的實施,促進旅遊風氣大躍進,加上媒體報導,離臺北市不遠的平溪迅速成為熱門景點,鐵路當然成為經營觀光的重要命脈。即使2001年納莉颱風造成空前災情,在當時的臺北縣政府積極協調下,臺鐵還是將柔腸寸斷的平溪線修復。
告別黑金歲月的喧囂,平溪線沿線一度蕭條,又再次因觀光而復甦,許多色彩與氣味卻也從此改變。老街的雜貨店裡,農村生活的用品逐漸退縮,新穎的紀念品則不斷擴大領土;封閉的冷氣車廂,帶來了更多遊客,卻也阻隔了溪谷涼風。九十多年來,鐵道一直是平溪最重要的命脈,承載著沿線聚落起起落落的命運,穿過峽谷與瀑布,從礦業的年代,一路駛進觀光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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