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
獻給長篇親密電子郵件的輓歌
文化TEDDY WAYNE
Tiffany Ford
1997年,我開始上大學。跟大部分同齡人一樣,我有了第一個電子郵件賬戶。在接下來的四年里,我和校園內外的朋友們相互寫了無數封漫長的閑聊郵件。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畢業後十年左右。
如今,我不記得最後一次發出或讀到一封多於四五段的內容豐富的私人郵件是什麼時候了。我可以把自己寫郵件數量的減少部分歸因於年齡和職業:(不知為何)如今我對諾斯加德(Knausgaard)式的內省式寫作不再感興趣,把更多精力用在為工作而寫作上。
不過,我對私人電子郵件依賴的減退符合全球趨勢。據技術市場推廣公司Radicati Group稱,如今商務電子郵件使用者平均每天發出和收到122條信息,比2010年的110條有所增加。密封和打開這些虛擬信封是有時間成本的:麥肯錫公司(McKinsey)2012年的一份報告稱,上班族每天有28%的時間是花在電子郵件上。
雖然這些數據不能表明其中有多少是私人郵件,但是顯然,用工作賬戶發出的郵件幾乎都不是私人郵件,而且人們往往被鋪天蓋地的郵件搞得筋疲力竭,沒心思去撰寫有意義的郵件。
「我很少收到長郵件,」文學批評家、非虛構類圖書《電子郵件的暴政》(The Tyranny of E-Mail)的作者約翰·弗里曼(John Freeman)說。他說,在如今這個年代,「每個人都被」收件箱里的郵件「淹沒」,而90年代末他大學畢業後,「人們依然寫長郵件」。他說,當時,快速崛起的免費技術能把所有人聯繫起來,「令人興奮」。
如果說書信體私人郵件曾經有過黃金時代的話,它很可能始於90年代末,終於本世紀頭十年的末期。
電子郵件始於20世紀60年代的學術和軍事項目,直到90年代中期才進入主流社會。最初流行的郵箱包括AOL Mail(1992年)、微軟HoTMaiL(1996年的最初版)和雅虎郵箱(Yahoo Mail,1997年)。那時候,大部分大學校園都有寬帶,有些家庭也裝了寬帶,這促進了電子郵件的普及。
在克林頓—布殊(Clinton-Bush)時代,電子郵件是實質性對話的工具。直到本世紀初,手機才普遍存在。尼爾森公司(Nielsen)的一份報告稱,直到2007年,短訊的使用量才超過電話。當時長途電話依然很貴,社交媒體尚未普及。人們還沒有想到電子郵件會遭到黑客攻擊、會被泄露或監控。郵寄信件一度被認為過時。Radicati公司的數據所表明,當時,與工作相關的電子郵件和公司的「灰色郵件」(graymail)遠沒有如今密集。
不斷湧來的工作郵件讓我們學會忽略與己無關的郵件(更常見的做法是看都不看就刪掉)。其他可以輕鬆不予理會的數字溝通方式——比如短訊、Twitter和Instagram——也讓我們的反應變得遲鈍。如果把人力資源部發來的內部郵件直接丟進垃圾箱是完全容許的,那麼不理會(或草草回復)朋友的問候郵件似乎也沒什麼問題。15年前,這樣的行為被認為是無禮的。但如今,弗里曼說,連電影圈外人也知道「L.A. no是什麼意思:沒有回復就是回復」。
處理電子郵箱里的郵件仍讓很多人感到憂慮。27歲的艾瑪·艾倫(Emma Allen)說,擔任《紐約客》(The New Yorker)編輯期間,她每天收到約200封工作郵件。「如果我的私人和工作郵箱里有未讀郵件,我晚上就睡不着覺,」她說。
為了防止失眠,艾倫在郵件往來中減少了表達友好的繁文縟節。「如果你進入漫長的電子郵件遊戲,你就得回復每一封信,再一一表示感謝。你不能採用這種原始的寫郵件方式,而我感覺自己日日夜夜都在這樣做,」她說,「我媽媽總是給我發來900字的郵件,包括15個生活安排方面的問題。我打開她的郵件時,總會感到恐慌。」
艾倫對郵件的排斥可能不只源於苛刻的工作和過分關愛的母親。也許只是因為她生得太晚,沒有趕上依賴電子郵件的那個年代。她上高中時開設了第一個私人電郵賬戶,但她說她只和一位朋友不斷互通長郵件。2006年她上大學時,短訊和社交媒體已經開始超越電子郵件。
「我但凡遇到點新鮮事,就已經通過16種方式告訴了所有人,」她說。
但是,甚至連老一輩人寫長郵件的數量也在減少。「對我們這些美國退休人員協會(AARP)的成員來說,如今的電子郵件短了很多,但是數量多了:比如確認郵件和取消郵件等等,」73歲的丹尼爾·梅納克(Daniel Menaker)說。他是作家、資深圖書編輯和出版人,也是《紐約客》的編輯,不過他開始當編輯比艾倫早得多,當時還沒有電子郵件(希拉里·克林頓[Hillary Clinton]說自己刪了3.1萬多封私人郵件,所以她可能會贊同梅納克對郵件數量增加的判斷)。
「我這個年齡的人比年輕人更喜歡打電話,這是一種本能反應,」他接著說道,「它是一種習慣。我的孩子們回短訊的速度比回電子郵件快。不過,那兩者都比回複電話留言快得多。」
年輕人寫郵件大多是在小鍵盤上,它配備自動更正功能,很容易出錯,降低了郵件的文字水準。「我很少坐在電腦前回復郵件,」艾倫說。
我們不是慢慢坐到書桌前,在電腦上寫一封長郵件,而是習慣於馬上發出支離破碎的短訊或即時消息(經常是一邊走一邊寫或者對着電話聽寫)。
正如尼古拉斯·卡爾(Nicholas Carr)在《膚淺的東西》(The Shallows)一書中所述,智能手機和互聯網降低了我們保持注意力的能力。弗里曼贊同這種看法。
「你在智能手機上的各種應用程序之間不斷切換,」弗里曼說,「想想三四十年前,一個人坐在書桌前,桌上只有一台打字機和一部不經常響的電話,一天收到兩封郵件,如今讓人分心的東西太多了。人們需要回應太多東西,在這種情況下,很難集中注意力撰寫經過深思熟慮的長郵件。」
就算在本世紀初,保持注意力也更容易一些。當時互聯網上的內容主要是文本,你能得到的最好的視聽娛樂是一個跳舞嬰兒的三維動畫。謀智(Mozilla)瀏覽器直到2002年才有了在新標籤頁打開網頁的功能,IE瀏覽器直到2005年才有這個功能。在那之前,同時運行多個應用程序需要打開多個窗口,與屏幕上方那一排誘人的標籤頁相比,新窗口的干擾力要小得多。
如今,想了解他人近況的渴望往往是被一口一口滿足的,你得品嘗一千種小點心,我指的是幾位元組大小的熟人狀態更新,而不是電子郵件那種親密的兩人燭光晚餐。正如艾倫所說,「如果你想大致了解一個朋友在忙什麼,你仔細看看他的Facebook就知道了。」
(去年索尼公司[Sony]遭到黑客攻擊之後,很多人說,他們的電子郵件里不再包含非常私密的信息;最讓他們擔憂的是自己的谷歌搜索歷史。)
最新的一代可能對電子郵件更為排斥。「我在英國有個外甥,今年12歲,我詢問他的電子郵件地址,他說他沒有,說我可以通過Viber跟他聊天,」弗里曼說。Viber是一個應用程序,用戶能用它免費打電話、發短訊。「他回復消息完全是跳躍式的。這讓人很遺憾,因為有些事情只能通過深思的、漫長的文字表達。」
不過,結果他發現,甚至連通過較短的傳統通訊方式跟晚輩聯繫都很困難。
「我給外甥和外甥女寄明信片,」弗里曼說,「他們從來不回。」
Teddy Wayne是小說《喬尼•瓦倫丁的情歌》和《Kapitoil》的作者。Future Tense是《紐約時報》月度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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