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2013

我們身上穿着用別人痛苦縫製的衣服

紐約時報
··安德森

馬薩諸塞州坎布里奇

上周三,一棟孟加拉國工廠大樓坍塌。在國際服裝業惡劣勞動條件的記錄中,這是最新、最致命的一章,但這在許多美國人看來肯定很遙遠。他們的悲劇與我們無關,因為他們的工作條件和建築法規與我們無關。
但這發生在地球另一邊的製造業故事就像裹在我們身上的萊卡棉布料一樣與我們緊密相關。它和我們私人利益的密切程度就像我們的內褲一樣,這些內褲就是在那些簡陋的廠房裡,由我們從未見過也很少想到的雙手縫出的。

在美國工業化的第一階段,曾發生過類似的災難,包括1878年明尼阿波利斯沃什本麵粉廠爆炸、1905年馬薩諸塞州布羅克頓的格羅弗鞋廠災難,和1911年曼哈頓的三角內衣工廠火災。但在新英格蘭紡織廠在美國大規模生產初期占核心地位的時期,最臭名昭著的要數1860年馬薩諸塞州勞倫斯的彭伯頓紡織廠坍塌

彭伯頓工廠大樓的上層是由廉價鐵柱支撐。在那一年1月10日周二傍晚,太多的織布機以同一節奏運轉,一切都開始顫抖,這座建築物自行裂開。柱子破碎,地板傾斜,牆壁鼓脹隨後向外爆裂;木材、男人、女人、童工以及鐵制機器像瀑布一樣恐怖地傾瀉而下,坍塌成一大堆鮮血淋漓的廢墟。

數百人被困或死在建築殘骸中。男人和女人們蹣跚穿過廢墟,把血跡斑斑的工人從瓦礫中拖出。在夜幕降臨時,某人的燈籠點燃了空氣中的油和棉花碎屑,使得這棟建築的骨架成為一片火海,當時仍有婦女被困在裡面。

作家伊麗莎白·斯圖亞特·菲爾普斯(Elizabeth Stuart Phelps)在當時還是孩子,她回憶被困在火中的婦女試圖通過唱歌來為自己打氣。

“她們過去總在織布機前唱歌,紡織廠的女孩們總是如此,她們年輕的靈魂從彼此熟悉的歌聲中獲得勇氣,”她會這麼說,“她們唱着在學校和教堂學到的旋律和歌曲:《天堂是我家》(Heaven is my home)、《耶穌,我心靈的至愛》(Jesus, lover of my soul)和《我們聚集生命河邊》(Shall we gather at the river?)。聲音一個接着一個沉默了。大火越燒越旺。”

最終,88人死亡,116人受重傷。正如近期在孟加拉國工廠發生的這些災難,包括去年11月在達卡導致至少117人死亡的那次災難,彭伯頓紡織廠工人面臨的危險,早在災難發生很久前的一次例行檢查中被指出。彭伯頓紡織廠脆弱的金屬柱曾在多年裡被標記為不安全。但替換這些柱子並不能獲利。

對比勞倫斯的那次事故,發生在孟加拉國的這些災難並不僅是相似,更可謂一脈相承。自從紡織業搬出村舍搬進紡織廠的一刻起,這些災難就成為決定紡織行業循環體系的一部分。

我們一次又一次看到同樣的模式,這一模式可回溯到最初僱傭新英格蘭鄉下女孩來操作第一批紡織機。在很大程度上,這些女孩是很高興的,因為她們可以不用再做農活。幾十年後,管理層開始實施各種削減成本的措施,這些措施最終難以為繼。勞工運動迅速蔓延,有時會遭到殘酷鎮壓。為了避免因勞工改革而增加開支,工廠管理者基本上會解僱現有工人,換上新來者。他們遣走新教徒,雇來貧困的天主教徒。在19世紀40年代,同樣的新英格蘭工廠開始僱傭愛爾蘭人,當這批愛爾蘭人提出的要求太多時,這些工廠又換上法裔加拿大人,還有意大利人——一批批移民接踵而至。

在過去200年間,服裝製造業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從一個種族流向另一個種族,從一個地區流向另一個地區,從新英格蘭流向大西洋沿岸中部各州,也從北方流向南方。當任何一個群體開始要求僱主擔負更多責任和支付更高的基本生活工資時,這一群體就被擯棄。生產變革總是先於司法變革。就像水流一樣,工業管理也總是尋求一條阻礙最小的路線,並最終在20世紀90年代完全流出美國海岸,淹沒了孟加拉國的沖積平原(還有其他許多地方)。

這一循環有其積極的方面,它給農村地區的貧窮狀況帶來改觀,並生產出廉價的衣服,有時造福了那些一度處於體制下層的地區和種族。有一些廠商(最著名的是李維·施特勞斯[Levi Strauss])在為員工和投資人服務這方面做出了切實努力。

然而,以不變的歷史預見性來看,這一循環也帶來了巨大的苦難:暴動,如達卡去年的情形;對勞工組織者的迫害,如去年遭到酷刑折磨和謀殺的阿明·伊斯蘭(Aminul Islam);在立法上迴避問題,如在孟加拉國最低工資這一問題上的長期拖延;違法僱傭童工,這導致整個人口在進入成年階段時沒有經濟能力、教育水平或希望;還有一代代工人在經濟衰退時被解僱,在辛苦一生後兩手空空。此外,還有僱主無限壓縮成本,從而引發了毀滅性的災難。

令人傷心的是,個人服裝的價格不用上漲太多——據各方估計,1%到3%足矣——就能為那些裁剪和縫製我們所穿衣物的工人提供基本生活工資和更安全的工作環境。這一循環可以放慢速度,或甚至是停下來。但這1%到3%的增長必須要沿着生產這條河流一路而下——要越過公司董事會、中間商和分包代理人的漩渦和防波堤,最終到達那些真正需要的人的手中。

我們早該去反思這樣的循環,去想一想要打破這一循環實在無需太多花費,只要我們對服裝行業施加足夠的公眾壓力。對我們來說,代價是微不足道的;但對別人來說,代價是極其高昂的。在沃爾瑪買便宜貨的顧客和第五大道上的高級定製消費者都應該鄙視那些公司,這些公司為我們節約了錢,但把痛苦帶給了我們從未見過的人。這並不是一個遠在天邊的問題。

看一看你襯衣上的價簽。這個問題與我們息息相關。

M·T·安德森(M. T. Anderson)是《供給》(Feed)和《天花宴會》(The Pox Party)等小說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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