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7/2013

喬治·奧威爾的「緬甸歲月」

紐約時報
JANE PERLEZ
Aung Shine O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傑沙的英國人俱樂部。在喬治·奧威爾的小說《緬甸歲月》(Burmese Days)中,男性角色們會在這裡消磨時光。

緬甸傑沙——在浩瀚的伊洛瓦底江江畔的這片前殖民邊疆,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創作了他的第一部小說《緬甸歲月》(Burmese Days),深刻地描繪了英國殖民者的專橫態度。他筆下的粗野人物在僅限白人的俱樂部里暴飲威士忌,並在潮濕的酷熱中萎靡不振。從曼德勒駛來的火車緩緩駛過叢林,為這裡提供了一條連接外部世界的生命線。

英國人早已離開,但在書中化名為「凱奧克他達」(Kyauktada)的傑沙,依然像以往一樣閉塞地存在着,這是緬甸北部地勢起伏的地區里最具挑戰、難以到達的地點之一。

奧威爾曾作為帝國警察部隊(Imperial Police Force)的警官在緬甸的不同地方待了5年,直到1927年在傑沙結束了自己的緬甸時光。在這兒的一棟寬敞的兩層木結構建築里,有着壁爐和曾經優雅的樓梯,這裡依然有着奧威爾的氣息。雖然牆上的油漆已經剝落,室內也覆滿了灰塵。奧威爾的僕人為他做飯所用的室外廚房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屋頂已不見蹤影,枯葉也堆在地板上。一名政府官員的家人佔據了一座附屬建築,並把他們洗的衣服掛在正門外。

這座小鎮擁有23830名居民,就像英國人一樣,這裡的地方政府喜歡維持精確記錄。這裡的大多數人似乎不熟悉奧威爾。尼奧哥南(Nyo Ko Naing)是一名漫畫家和平面設計師,他說,統治緬甸的軍政府讚賞《緬甸歲月》中的反帝國主義精神,但此書的緬甸譯本相當稀缺。尼奧哥南加入了一小撮當地的奧威爾愛好者,鼓勵當局修復房屋及其荒廢的花園。這裡的花園面積達3英畝(約合1.2公頃),裡面長着雞蛋花和火焰樹。

上個月,一名該省首府的部長來看過這間房子。尼奧哥南在他妻子的餐廳里掛起奧威爾紀念物的照片來吸引人們的興趣。在展品之中,有一張《緬甸歲月》老版書的封面,上面有一個英國人懶散地躺着,他的狗舒適地趴在他身邊的凳子上。一名可憐的緬甸僕人站在後面,為他的主人扇扇子。

「我們還未從政府得到正式的答覆,」尼奧哥南說。「但我們希望他們會修復它。」

來自海外的忠實的奧威爾讀者零散地乘坐着往來在伊洛瓦底江上的不定期遊船來到傑沙。另一個選擇是從靠近中國邊境的八莫出發,經過6個小時極度顛簸的旅程抵達傑沙,這意味着穿越100英里(約合161公里)滿是泥土和石頭的坑窪路途,速度就像1927年的火車一樣緩慢。

野生動物走私販願意把旅客從八莫帶往傑沙,價格是350美元(約合2146元人民幣)往返,這比大多數國內航班的票價都要貴。這個價格如此之高是因為人會代替走私販的通常乘客:裝在木箱中準備運往中國的肥大緬甸眼鏡蛇。

沉甸甸地載滿了為中國買家準備的大量非法柚木的摩托車車隊是唯一的過往車輛。

這本小說多處提到了奧威爾所說的「木材榨取」,而曾經吸引英國人前往緬甸的森林,已經因為猖獗的非法砍伐而大範圍消亡了。一片低矮的灌木和新種植的橡膠樹足以證實這一點。奧威爾時期的那些依在樹榦上、掛在屋檐下令人讚歎的野蘭花現在也已經絕跡。

在傑沙,有一些事情絲毫沒變。奧威爾寫到過一個早市,在那裡,「柚子掛在繩上,仿似綠色的月亮」,「綁成捆的脆魚乾」,「切開的鴨子像火腿般熏好」,還有「柳條籠子里唧唧叫的小雞」。

這種多樣性依然存在。近來的一個早晨,市場上有一隻只紫色的圓茄子,成筐的淡綠色酸豆葉子,五種棕色的蘑菇,一條條的黃色竹筍,深紅色的小辣椒,成堆的荔枝,七箱棕色、黃褐色和白色的大小不一的雞蛋。賣心形綠色檳榔葉的小販生意很興旺。

奧威爾時代那種「大如龍蝦的紫紅色明蝦」卻無處尋覓。

「我們只有偶爾能拿到,」魚販馬埃(Ma Nge)一邊說一邊在一塊木板上切鯰魚,魚的血滲滿她的手指。蒼蠅爬在她櫃檯上一排排擺放的魚上,她的丈夫耶敏特(Ye Myint)拿一件濕漉漉的T恤驅趕它們。

奧威爾通過他筆下最年輕的一個人物說明了在緬甸的英國監工的勢利和無知,那就是22歲的天真的伊麗莎白·拉克斯廷(Elizabeth Lackersteen),她到這裡的時候金髮剪成伊頓式髮型,這是20世紀20年代末的一種流行款式,戴着時髦的玳瑁殼眼鏡,一心想在這裡找個丈夫。

弗洛里(Flory)是一個英國木材商,一側臉上有一塊胎記,他是書中唯一一個對緬甸人展示同理心的人物,他鄙視英國人俱樂部里的酗酒者和令人厭煩的人。弗洛里愛上了伊麗莎白。

他努力讓她對本地文化產生興趣,帶她去看皮威戲(pwe),這是一種在大街上點着煤氣燈演出的戲劇。她因「氣味難聞的本地人」而退縮了,她還將多數事情冠以「齷齪的」一詞,更樂於懶散地待在有着「印花棉布和枯花」香氣的客廳里。

伊麗莎白最喜歡去的地方是英國人俱樂部,那裡的男人們穿着卡其布短褲、戴着軟木帽,斥責緬甸僕人沒有為他們一杯杯的威士忌和金酒準備足夠的冰塊。俱樂部是一個樸素的錫頂建築,從奧威爾的房子走過去很近,至今仍屹立在那裡。沿途,小說中提到的網球場已經改造成硬地球場,39歲的郭托(Ko Toe)是一名職業教練,每天早上和傍晚教課。

了不起的是,一本跨度從1874年到1949年的官方日誌原稿記下了很多從英國人到達緬甸到1948年緬甸獨立他們離開所發生的事,這本日誌以緬甸文字寫成,手寫字體細長而有稜角,幾乎記錄了每天發生的事。

它的紙張已經因為歲月和高溫而捲起,墨水也已褪色。但它其中有關薪水、運輸費用和喬治五世(George V)1910年5月繼承英國王位的記錄依然清晰可見。

在小說中,伊麗莎白拒絕了弗洛里,陷於悲傷和憤怒中的弗洛里對自己開了槍。而伊麗莎白又被維羅爾(Verrall)中尉所拒絕。維羅爾中尉是一名愛玩馬球的年輕軍官,即使用英國人俱樂部的標準來衡量,他都可以算是粗魯的。在小說的結尾,身形矮胖的地方官、惡棍波金(Po Kyin)得到高升,去了另一個轄區。

「壞人們贏了,」尼奧哥南說。他已經讀了這本小說五遍,從中尋找舊時傑沙的真面目。「我恨那個法官。緬甸軍政府中的每個人都像那個法官一樣。我喜歡弗洛里。他心地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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