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1/2013
政治塗鴉之革命美學
黃仁志
塗鴉,一直是反叛權威的重要策略。有智慧的塗鴉者,擅長以結合幽默、時事,且帶有美感的方式,將人們原本想視而不見的紛擾與壓迫,堂而皇之地在人來人往的空間加以呈現。這樣的視覺對話,不只刺激著凝視者心理的微妙感受,迫使人們正視事件的存在,同時也在召喚有心的行動者,成為抵抗壓迫的新血。
817早晨,台北街頭突然大量湧現的「拆政府」、「豺狼治國」、「把國家還給人民」、「今天拆大埔、明天拆政府」等塗鴉,正是這種反叛權威、奪回主權的代表。818遊行民眾在內政部大門前繪製諷刺政府暴政的塗鴉(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tNNCYIcz_c),以及佈滿行政院聯合辦公大樓四周的各種貼紙與噴漆,更清楚顯現人民的集體意志。這些帶有濃厚政治意味的塗鴉,不只是公民以非暴力方式進行不服從運動的新頁,更是將失信於民的公權力予以拆除的重要里程碑。
這種以噴漆或貼紙方式呈現的藝術行動,讓藝術不再只是空間裝飾的鑑賞品,更蛻變為非暴力行動者的武器。無論是鏗鏘有力的黑色模板噴漆、手持書寫的白漆標語,或是容易撕黏的圖騰貼紙,這些訴諸抵抗壓迫、奪回主權的政治塗鴉,迥異於選舉期間強暴市民視覺的醜陋旗幟,而其意義更遠高於浪費公帑的政策宣傳。這種口號清楚、意思明瞭的塗鴉,突顯的是人民持續累積的憤怒與不滿,也是一種沉痛的吶喊,更是一種堅持的宣示。
顯而易見的,這樣的集體塗鴉在台灣所引發的直覺回應,必然是以「醜化市容」為說詞的批評。這種批評方式只是更突顯官方利用「公民與道德教育」及「空間美化運動」,如何成功地達到馴化人民的成效罷了。因為這種表象式的批評,不僅不自覺地站在體諒官方的立場,同時也選擇性地忽視被壓迫者的無助與無奈,而其結果更是以犧牲民主為代價,將人民的政治權力,乃至於生活的尊嚴,完全拱手讓給這些隨意定人生死的高官手上。此外,這種流於空間表象的膚淺責備,也顯現出在長期「家醜不可外揚」的社會教育底下,結合政府「依法行政」的恐嚇效果,共同造就的社會噤聲。而這樣的恐懼,更加證實了政治壓迫的真實存在。
相對的,真正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的是,為何當執政者號稱有許多可以「理性」表達訴求的方式時,卻仍有這麼多人必須仰賴以這種衝撞社會觀感的策略來向社會發聲呢?因此,在這次的集體塗鴉行動中,真正值得關注的是:這些代表被壓迫者無聲吶喊的塗鴉為何會出現,又為何能夠獲得眾多民眾的自主參與?而政府又是如何給予回應?
可想而見的,政府對待這些塗鴉的方式,必然是快速予以清除。但那些因為使用清潔劑而留下的補丁痕跡,只是更加證實官方「粉飾太平」的心態與立場:假裝一切事過境遷,假裝無須認錯,假裝歷史正義不會有人追討。政府常常這樣做,我們不時都看見。面對當前既失信於民又傲慢蠻橫的政府,這些自主參與塗鴉的行動者透過塗鴉的標語清楚地宣示:豺狼治國,危險政府,人民拆除。
然而,讓政治塗鴉消失的辦法,絕對不是以增加警力負擔的方式來加強管制,因為人民的游擊戰總是能找到管制的縫隙。真正的解決策略,是政府誠心面對自己的錯誤並勇於道歉,是政府謹慎制定可以令人民心服口服的政策,更是政府將解決人民所承受的苦難視為不可逃避的責任。當人民擁有一個這樣的政府時,「拆政府」的塗鴉行動自然也就不再具有讓人自主參與的號召力了。
經由這次的集體塗鴉,人民已然將被官方「神聖化」的公共機構予以拆解,重塑為人民作主決定的空間,並逼得慣於高高在上的官署,恐懼於人民覺醒的力量。此外,利用符號、標語,或圖騰,對被壓迫者感同身受的塗鴉行動者將空間解嚴,讓它脫離官方遂行統治需求而賦予的使用規範,更迫使安穩享受既得利益者的視覺,必須注視那些持續遭受壓迫的苦難。藉由奪回空間樣貌的決定權,人民不斷向政府重申,我們才是國家的主人。過往以制度規範迫使人民戒慎恐懼的政府機構,如今因這些塗鴉才有了點社會精神。如果內政部真想表現以民為主的謙卑,那麼應該將大門口前的彩繪予以保留,小心維護,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人民才是國家的主人。
政治塗鴉在城市公共空間同時大量現身,同時也形塑了一種召喚行動,代表的是「有這種想法的你,一點都不孤獨」。當特定的口號或意識獲得眾多人民的共同響應,顯現這已經不是一種私人的發洩,而是集體的自覺與持續的擴散。對於既被體制壓迫,又被無法主張抵抗權力的政治裸命者(bare life)來說,在他們可以選擇的行動策略中,與革命相較,塗鴉真的只是一種溫和的警告而已。
過去數周以來持續不斷的各種公民行動,都不斷召喚著我們必須勇於挺身而出指責政府錯誤的公民責任,也召喚著我們對於政治的重新認知。如果你我都允許了公僕可以拆頭家,那民主社會的人民為何不能拆政府?讓我們共同拆掉這個窮兇惡極的不良政府,要求把國家還給人民,讓社會再開民主繁花。 (作者為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所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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