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6/2013
禪是一種生命之美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這是十一世紀初活躍在皖山一帶臨濟宗禪師白雲守端的一首悟道詩。白雲守端在第一次見他的老師楊岐方會時就急切地表達了自己對禪的理解。雖然當時受到楊岐方會的嘲笑,但楊岐方會卻並沒有否定守端對禪宗見性的理解。顯然,這對年輕的學子守端是一種極大的鼓勵。後來,白雲守端的門下集中了一大批當時最優秀的禪師,這些人對於後來臨濟宗的發展起了重要的作用。
禪師們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詩人,但是,禪師們的悟道偈卻以它獨特的審美,為中國詩歌的發展增添了絢爛的一筆。
“片片殘紅隨遠水,依依煙樹帶斜陽。橫筇石上誰相問,猿嘯一聲天外長。”暮春之際,楊柳依依,斜陽映帶,落花流水,一派多麼寧靜而又祥和的畫面!這寧靜祥和的桃源世界,象徵著禪者的精神家園。禪正是讓人們在這種極其寧靜的狀態下,澄心內觀,迴光返照,回到人性的源頭,從而讓純然的心性煥發出灼灼光華。這正是六祖慧能所說的“不思善,不思惡”,摒棄一切二元對立,讓那顆燁燁明珠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的意義所在。
禪,是一種獨特的思維方式,它是禪師們所創造的證見智慧的方法和手段。禪是什麼?回答說,禪不是什麼。如果說禪是什麼,禪就不為禪了。正如禪師們說,禪不可說,一說便是錯。
香嚴智閒禪師開始拜見他的老師溈山靈佑時,靈佑問他:“父母未生你時,你是誰?”這句話讓智閒苦惱了一個晚上,他翻遍了平日的讀書筆記,依然一無所得。惱怒至極的智閒一把火燒了他所有的讀書筆記,發誓“今生再不學佛了”,他最後還是選擇出門參學。在一個山野小廟,偶爾的一次勞作,當他隨手將一塊瓦片擊向附近的一棵竹子時,那石與竹相擊所發出的聲響讓他豁然開悟。當時的智閒激動得淚流滿面,隨口吟出一首詩來:“一擊忘所知,全不加修持,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就像禪本身一樣,香嚴智閒禪師激動的內容讓外人無法理解,但他的激動卻是真實的。我們似乎完全能夠相信,年輕的禪師這時候終於發現了隱藏在內心的那顆明珠的真實存在。
在更多的時候,禪師們為尋找那顆真實的明珠費盡了生命中大部分時間,然而偶爾的機會,讓他意識到,那將他折磨了很久的真理並不遙遠。
宋代大文學家黃庭堅同樣是一位在問禪的道路上苦苦追索的禪人。他曾多次向他的老師晦堂祖師問及關於禪的終極理解,但老師卻告訴他說:“我告訴你的,是我的發現,對你又有什麼用呢?”八月裏的一天,被禪的所謂“終極理解”折磨得苦惱不堪的黃庭堅走在山道上,忽然就看到岩上的桂花在秋風中搖曳,浮動的暗香瀰漫在整個山谷,也讓黃庭堅在昏然中猛醒,他終於明白,那折磨了自己很久的東西原來就是這樣美好地展現在他的面前,問題是他一直視而不見,於是他寫出一首悟禪詩:“渠儂家住白雲鄉,南北東西路渺茫。幾度欲歸歸未得,忽聞岩桂送幽香。”他終於尋到了自己的心靈之鄉,回來了。
一切盡在偶然,而一切卻並非偶然。“月白風恬,山青水綠”,大自然一切圓滿,法法自足,它不以我們的意識而改變,也不因我們的努力而增減。只是,我們並不明白這原本簡單的道理,這才是我們始終沉浸于痛苦的真正淵藪。
禪,有時候就是一剎那的發現,是電光石火般的心靈感應,是月照寒水般的明凈悠然。
每次讀禪師們的詩偈或者公案,總會有莫名的感動。一些禪師終其一生,都在精神的大海裏神遊,在智慧的群山中追索。他們似乎只活在一種純然的精神境界中,只為徹悟一個生命現象。比起我們,禪師們到底是幸福的。
禪師們發現的真理,說起來真正是簡單至極,真正是“三歲孩兒看得見,百歲老者不得尋。”為什麼?“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禪雖然不是什麼,但禪師們的努力,就是要讓我們能蕩滌那原本澄凈、原本純然、原本光亮的明珠上的灰塵,讓其重新煥發出光華。
我們正處在一個高速發展的時空,處在一個急切、浮躁而又粗鄙的物質時代。高速發展的社會像一個巨大的魔方,有時候會讓我們手足無措,捶胸頓足,歇斯底里,哭爹叫娘。我們無法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們一直急急地行走在那條路上,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禪總是要讓人們回到自然的狀態中去,從而發現純凈、澄然而又自在的“本來面目”。
禪是不可說的,但是,對於愚鈍的我們,禪還是要說的,猶如不識月亮之為何物的人們,手指的作用是必須的。這就是中國禪宗史上大量的公案和悟禪詩出現的背景。
“雁過長空,影沉寒水”,這是宋代普濟禪師的兩句偈子。雖然雁無留蹤之心,水也無留影之意,但是,那種剎那的生滅狀態,卻長久地陶冶著我們的心田,讓我們感受到一種生命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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